屋中。
达带着两捆柴去了后厨,秦落衡见状,问道:“刚才外面是何人找?”
达道:
“回家长。”
“刚才屋外来了个老翁,他说曾在世人盛会上顶撞过家长,只是前面一段时间身体抱恙,因而没有时间来致歉,这段时间身体好了,就亲自过来致歉了。”
“这两捆柴就是赔礼。”
秦落衡皱眉。
他稍一回想,猜到了那人是谁。
不过,士人盛会都过去那么久了,他早就没放在心上了,甚至于都可以说已经忘了,蹙眉道:“因此你就把这柴火收了?”
达连忙摇头。
苦笑道:
“没有家长的同意,我怎么敢随意收他人物品?”
“只是这老翁一直坚持,而且执意要把这两捆柴送给家长,我最后执拗不够,加上看这老翁年岁已高,行动已有些不便,再让他带回去,或许有些折腾人,便已市价买了下来。”
秦落衡这才点点头。
沉声道:“以后若有人再送东西过来,不要再收了,我现在虽然只是一介博士,并无多少实权,但身为大秦官吏,理应以身作则,而且大秦对贪污受贿要求很高,我虽出身不好,但家境尚可,还用不着到拾他人之物的地步。”
“你千万要记住了。”
“这话你等会悉数告知家中其他隶臣。”
“若有人敢私下收取他人财物,亦或者借我的名声敛财,一旦被我察觉,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有的规矩是不能坏的,若是有人坏了,我也只能将你们押送到官府处置了。”
秦落衡警告了几声。
他以前一直没注意这方面,而今老翁的事,却是让他突然警醒,防微杜渐,他以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史子,自然不会有人给他行贿,如今他名声鹊起,在城中已有一定微名,保不齐就有人动心思。
他不得不防。
历史上多少惊艳绝伦之辈,最后都过不了财色诱惑,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圣人,因而只能严格的要求自身以及家中之人。
达脸色微变。
连忙道:“家长放心,我等绝不敢堕家长之名,等会我便去将家长之言,告知家中的其他人,务必让他们洁身自好。”
随即。
达迟疑了片刻,又道:“家长,那老翁临走时,还说了一事。”
秦落衡问道:“那人还说了什么?”
达道:“那老翁说,等一段时日,他还会再来,他想跟家长讨论一些学问,并告诉家长一些家长以前不曾知晓的事,但今后却注定会知道的事,还称赞家长有......”
达一下语噎了。
他紧张的看了一下四周,去到秦落衡近前,压低声音道:“他说家长有帝王之姿。”
闻言。
秦落衡脸色微变。
当即喝道:
“住口!”
“这种话也能乱说?”
“你以后若敢再胡言乱语,就休怪我将你重新送回少府。”
达一脸惊恐,不安道:
“家长宽恕。”
“我正是听到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言,所以才给了他一枚秦半两,将这木柴买下,让他赶紧离开,甚至还出言警告过,不过,他却是一口咬定,日后还会再来。”
“家长......”
达也是满脸的委屈。
秦落衡脸色阴沉如水,藏在袖间的双手,更是不住的颤抖,他冷冷的看了达一眼,寒声道:“我不管他说了什么?也不管你究竟听了什么?以后都不准再提起。”
“另外。”
“这人若再来,直接驱离。”
“我秦落衡可没心思再陪他耍疯了!”
达连忙道:“臣定谨记家长之言,这老翁若是再来,定第一时间将其驱离,绝不会再跟他谈上半句。”
秦落衡冷哼一声,愤然的拂袖离开。
去到书房。
薄姝端着热汤进了屋。
她疑惑的看了下秦落衡,小声道:“良人,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突然动怒?”
看着薄姝,秦落衡摇摇头,沉声道:“并无大事,只是有些人不安分,试图把我给拖下水。”
说完。
秦落衡也是起身,给薄姝端了把躺椅,让其躺在上面。
只是当薄姝坐下时,秦落衡又不禁看向了薄姝微微凸起的肚子,眼中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的心乱了!
他自认已经很沉得住气了。
但这时,他也再难保持平静,心中十分杂乱,脑海中更是思绪翻飞,让他心灵片刻不得闲。
仅是片刻。
他已是满头大汗。
良久。
他才愤然的拍桉,而后在薄姝惊愕中,走出书房,独自一人站在后院,望着已经落叶的树干,目光越发深沉。
他心绪难宁。
他从没有想过,有人会这么说自己。
他从走出骊山之后,的确想过造反,但在经历过现实之后,他早就断了自立为王的想法,因为,他没这个基础,也没这个能力,而且对秦朝了解的越多,他对历史上秦朝的灭亡,越发觉得可惜。
因而才越发想改变大秦的命运。
他也为此努力着。
就在他认为大秦开始有了改变,甚至步入正轨时,突然有人来了这样一句,任谁都难以平静,更关键的是,薄姝的存在,让他对未来越来越感觉急躁。
他站在院中。
就这么静静的闭目站着。
一站。
便是大半天。
期间薄姝等人没再去打扰秦落衡,也没人去问达究竟跟秦落衡说了什么,所有人如往常一般做着日常之事,彷佛没人担心秦落衡真会出什么事。
......
翌日。
朝会准时举行。
百官如往常般悉数到场。
只不过以往无人注意的诸公子,此时也都悉数到场,每人都戴着专属的‘远游冠’,拘谨的站在一旁,神色显得格外紧张,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人更是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局促和不安。
很快。
穿着朝服的嬴政便出现在了咸阳宫。
今日的朝会正式开始。
不过百官首先商议的非是郡县跟分封之争,而是议起了前段时日始皇提出的新年之政,即‘明新政、正国法和镇复辟’。
相关议题百官提了很多。
有关的讨论更是商议了两个时辰之久。
不过。
诸公子心思显然不在上面。
他们端坐在席上,手掌紧紧握着笏板,心中默念着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几句话,整个人显得跟朝堂有些脱离。
等新年之政商议完毕,嬴政也终于提到了郡县跟分封之争。
他看了眼一旁默然无声的诸公子,澹澹道:“上次博士子襄说,郡县跟分封制牵扯甚多,因而该听取宗室子弟之见,而今扶苏已从泗水郡赶回,你们竟皆入列,就一起说说看吧。”
四下安静。
诸公子惴惴不安的望向帝座,但很快就低下头去。
嬴政漠然道:
“愿说者便说,无须顾忌。”
位于最前列的扶苏见状,起身道:“儿臣扶苏有奏。”
只见扶苏朝帝座一躬,正色道:“儿臣以为,大秦一统华夏,皆是由将士浴血搏杀而来,理当推行郡县,由国家统一治民,使民无私政之苦。”
“扶苏纵为皇子,若求封国而行私政,岂非在蔑视大秦国法?”
“儿臣认为当行郡县!”
“好!”四周有朝臣出言喝彩。
一旁的儒家博士却面如缟素,他们似乎也没想到,扶苏竟舍弃的如此干脆,根本就不加掩饰,一时面如死灰,彷佛末日来临,唯有孔鲋跟子襄兄弟,虽脸色有些难看,但多少还保持着镇定。
很快。
又有一道清凉稚嫩的童音荡开。
“胡亥有奏。”
众人不禁把目光移向了胡亥。
见状,嬴政微微额首,眼中露出一抹赞许,轻笑道:“你小子也有奏?好,有胆色,大秦公子就当如此。”
“说!
!”
胡亥端正的行了一礼。
恭敬道:
“胡亥身为皇子,不求一己之利,唯愿天下大治!”
“胡亥不做封国诸侯,只愿做大秦良臣!”
话音落下。
“彩!”
举殿无分政见,爆发一阵哄然笑声。
无他。
胡亥年岁尚轻,正处于换声阶段,因而听着他的嗓音,众人不免感觉有些滑稽,但又觉得说的在理,也就不免变成了这样。
胡亥却是面无异色。
嬴政看了胡亥一眼,听着胡亥说的话,脑海中却是浮现了秦落衡说的话,他微微点头,对胡亥之言,表示了赞许。
其他公子见状也纷纷起身,表达了自己的心中看法。
很快。
诸公子都已悉数发言。
无一例外。
他们全都赞成郡县制,没有一人赞成分封制,儒家众人此时已面如死灰,若非已经坐在地上,不若恐早就瘫下去了,即便如此,他们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儒家费尽心思的‘请诸公子之见’,结果根本就没人应和,全都是持反对意见,儒家这次可谓是丢尽了颜面。
子襄深吸口气。
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只是这些早就在预料之中,因而也没有太意外,不过他心中很清楚,这事不会这么草草结束,至少,法家的人会趁机发难,毕竟这是他们主动送上去的机会。
他环顾大殿。
已经准备好迎接法家的回击了。
但......
他还是算错了。
因为其他大臣根本就没开口,只有李斯站了出来,但他一人却胜过朝堂其他大臣。
李斯冷冰冰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膜。
“臣李斯有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