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鲋道:“我们该如何做?”
子襄道:“这次大治之议,从一开始便放弃了政事,而以往的百家争鸣,议的都是政事,天下士子之所以轻秦,正是因为此,我们可在这次盛会开始前,主动挑起议政。”
“秦法为严刑峻法,士人多有不满。”
“我们只需稍作挑唆,激起士人的不满和情绪,到时再在人群中顺势说一些恶语,彻底挑起士人情绪,到时这场议事,或许就将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而这正是我们想看到的。”
孔鲋若有所思。
子襄道:
“士人大多有治世之心。”
“始皇身为皇帝,暴殄天物,滥造宫室,秦中八百里,楼台殿阁无数,丽糜烂漫,骄奢**,钟鼓之乐,流漫无穷,民有鳏夫旷男,宫有怨女悲魂,此等恶行,皆为天下士人不齿。”
“以往只是无人揭露,我们暗中道出,必能激起士人怒火。”
“秦落衡身为领事,听到这些妄言,定然惊恐不安,乱中出错,未必不能彻底激怒这些士子。”
“只要士人跟秦廷异心,就算折损些儒生也无妨。”
“也只能这样了。”孔鲋点头。
......
博士学宫另一隅。
周青臣才把这些儒生送走。
他坐到席上,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寒声道:
“这秦落衡好大的威风。”
“仗着陛下交给的职能,便开始目中无人,全然没把博士学宫放在眼中,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这等大事竟不跟我商量!”
“哼!”
“不过,且让你嚣张几日,等到盛会开始,你搞定不了局势时,就知道谁才是学宫的主事人了。”
“你这种选人方式,虽然很令人不齿,却也是在助我。”
“学宫中不满我的人不少,但这些人大多过不去筛选的审阅,我周青臣是何等才能,过这审阅却是轻而易举,由此,也能让这些人认识到跟我的差距。”
“再则。”
“秦落衡年轻气盛,面对这种场景,不一定真能控制的住,到时场面失控,我出面力挽狂澜,不仅能让我名扬天下,更能彻底稳固我博士仆射之名。”
“以往的博士学宫只是一盘散沙,但经过这次的事之后,博士学宫内再也无人敢轻视我,而我也将完成对学宫的整合,到时,陛下又岂会不重要我?”
周青臣轻笑一声,继续看起了书籍。
......
另一边。
众儒生在周青臣这碰了壁后,便分为了几组,有的去合计共谋几篇出彩文章,有的则是去找王绾丞相,还有的人实在气不过,便怒气冲冲的去找秦落衡说理。
不过。
他们并没能进到屋内。
因为外面早已护卫了大量的侍卫。
鲍白令之铁青着脸,但也不敢对这些侍卫发作,冷声道:“我是博士学宫的博士,现在有事想见秦落衡,还请几位军士放我进去,亦或者带个话,让秦落衡出来。”
四周侍卫纹丝不动。
冰冷道:“秦博士有言,他正在策划这次盛会,暂不见任何人,你们若有事,还请盛会结束来找。”
鲍白令之脸色一黑。
盛会结束?
他就是想参加盛会。
他冷着脸道:“我跟秦落衡同为博士学宫的博士,有什么不能见的?他若是不想见我们,大可自己亲自出来说,让你们在外面阻拦算什么意思?”
说完。
鲍白令之便想往里走。
但直接被侍卫拦了下来,根本不得寸进。
鲍白令之恼怒道:“你们干什么?你可知我是谁?你们有什么资格拦我?”
任凭鲍白令之怎么说,侍卫都寸步不让。
屋内。
秦落衡坐在大厅,神色平静,他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嘈杂,不过他并没放在心上,他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便已预料到这种情况。
甚至。
外面的侍卫都是他特意安排的。
郭旦看了眼外面,不由唏嘘道:“你这一下可是把博士学宫的人都得罪完了。”
秦落衡笑着道:
“他们若真的有才有德,也不至于来我这叫门了,我的筛选方法虽然有些严格,但若真的有才能,一定不会被筛选下去的,他们若非对自己没自信,何至于此?”
郭旦看了秦落衡一眼,嘴角一抽道:“他们没多少才能,这不是世人皆知?但以往朝堂上又有多少人愿去拆穿?你这做法,却是直接把他们的遮羞布全部扯下来了,他们不急才怪。”
秦落衡正色道:
“大秦眼下并不安稳。”
“其中一环便是这些儒生,他们只在意个人得失,全然不看大政得失,与其继续放任,不若直接将他们的真面目拆穿,这样也能减少他们对底层民众的蛊惑作用。”
“至于他们的嫉恨。”
“我倒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不遭人嫉是庸才。”
“儒家一直跟我不对付,儒家在地方的影响力很大,而且博士学宫中儒生太多了,若放其畅通无阻的参加盛会,以儒生的数量,恐怕会主导这次盛会,那这次大议就失了意义。”
“文明立治,事关华夏安稳大计,甚至有可能影响上千年,岂能因这些宵小而虎头蛇尾的收场?我既然奉了陛下诏令,自然要倾力而为,岂能让这些人坏大秦大事?”
“再则。”
“我为这次盛会付出了太多。”
“若弄出一场让天下士人啼笑皆非的闹剧,那不仅是我秦落衡会名声扫地,大秦的名声同样会一败涂地,大秦本就在六地名声不佳,若是这次盛会出了差池,那才是真的害国害己。”
“我秦落衡岂敢因一己之私,就全然不顾大秦的名声?”
郭旦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
点头道:
“你这次的确下了血本,且不说已经传名出去的松烟墨,就说那纸张,就已是价值连城,还有那沙漏、扩音喇叭,这些几乎都是第一次显露人前。”
“就算这次盛会失败,大秦的名声也不会差到哪去。”
秦落衡沉声道:
“这次盛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大秦接受不了失败的后果,天下士子本就跟大秦离心离德,若是这次不能挽回天下士人之心,今后这些士人恐怕会更加反动,若是他们跟六国贵族沆瀣一气,那天下想安稳都难了。”
郭旦道:
“你想好怎么弄了吗?”
“这次来的士人数量高达千人,这么惊人的数量,已经远胜当年稷下学宫的规模了。”
秦落衡迟疑片刻。
摇头道:
“没想好。”
“这事由不得我。”
“我虽然经历不少,但就算再博闻强识,也比不过这些名士,我何以敢去引领这些士人,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让士人的关注点集中到文明立治上。”
“至于最后能归纳出什么,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秦落衡并没说谎。
他自认没有引领整个盛会的能力。
而且。
这次来的士人鱼龙混杂,他们很多都对大秦抱有敌意,而他想要做的,便是通过这些人对秦廷的攻击,以此来获知大秦政策的缺失,进而给秦廷提供一定修复的办法。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并不是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秦廷的对手很多。
除了六国贵族,还有不少士人。
若论危害,这些士人并不弱于六国贵族,甚至危害性方面,其实比六国贵族更强,这些士人以往居住在地方,对大秦各方面看的更加透彻,他们的话,才是一针见血。
郭旦看着秦落衡。
眼中充满了不信的神色。
他根本不信,秦落衡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朴实,但其实肚子里充满了心思,精明着呢,他若没做好决定,岂会拿出这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还敢直接得罪这么多士人?
不过秦落衡既然不讲,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听着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郭旦不由皱眉道:“博士学宫的人听来很不甘心啊,这是执意想逼你出去,你这几天,只怕不能外出了,不然一旦被他们缠上,短时间都脱不了身。”
秦落衡无奈的摇摇头。
说道:
“这我早猜到了。”
“一群心术不正的人,就算让他们入席,又有何用?我要的是有才学的人,他们的才能根本就不够格!”
“任由他们闹,我都不会理会。”
郭旦微微额首。
凝声道:
“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你做的事,得罪的人太多了,不仅得罪了儒家,还得罪了学宫中的其他博士,还有六国贵族,而且你这不看出身、门第、尊卑的择选方式,只怕还得罪不少来咸阳的士人。”
“他们可都不是善良之辈。”
秦落衡双眼微阖。
笑道: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奈何不了我,而且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应该不至于跟我起冲突。”
郭旦一怔。
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却是险些忘了,秦落衡是一人一剑,搏杀黄景修的狠人,那些人若不开眼去得罪秦落衡,恐怕不一定能落了好。
“这倒也是。”郭旦失笑一声,随即道:“近日城中有关你的传闻很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已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传谣说你欲要在这次博那祭酒之名。”
秦落衡轻笑一声,缓缓道:“让他们传去吧,祭酒乃天下士人的为尊者,现在大秦根本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郭旦深深的看了秦落衡几眼。
他已有些看不透秦落衡了,以往秦落衡多少还有点轻狂,但经过前面的事,秦落衡变得内敛深沉不少,让人看不出其真实想法。
郭旦道:
“你心中有数就好。”
“这几天,冀阙的事,我会帮着处理,但盛会时,就只能由你自己来了,这事我可不敢插手,我父的大名世人皆知,现在之所以没人谈及,只是这些士人才来咸阳,并不知晓我的家世。”
“若知道我是郭开之子......”
郭旦叹了口气。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其实还挺享受站上高台的,但今日在高台上,他可谓是两股战战,一来是怕自己出错,二来是怕有人当众揭短,到时天下士人齐声讨伐,他可没这么大勇气继续直面。
甚至于。
若非秦落衡强行要求,他就不想趟这趟浑水。
秦落衡道: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有的事是躲不过去的,你就算一直逃避,但你跟我关系匪浅的事,儒家早已知晓,他们一定会在这事上大做文章,现在儒家恐在想各种方法,极力阻拦这次盛会进行。”
“不过。”
“儒家毕竟没有实权。”
“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口头生事滋事。”
“眼下儒家在民间的声望还不错,等有朝一日,儒家败坏完自己的声望,到时才是真正到了清算的时候。”
郭旦目光一凝,问道:“你想对儒家动手?”
秦落衡摇头。
说道:
“我其实对儒家并无太大偏见。”
“儒家的学说其实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儒家的人,一直都没有端正自己的态度,自诩儒家为天下正道学说,执着于去执政,若是儒家能端正态度,融入大秦,大秦未必不会给儒家一个重生的机会。”
“若是儒家不愿。”
“那大秦也不会再容反秦的学派存在。”
“儒家的所作所为,你其实比我清楚,分封跟郡县之争,泰山封禅之事,各种礼仪法制,儒家几乎都站在了大秦的对立面,始皇能容儒家一段时间,未必能一直容得下。”
“前段时间,儒生参与谶语。”
“眼下又在城中放出大量谣言,妖言惑众,意欲阻拦大秦整合天下的步伐,他们的这些举止,若放在商君时期,早就被认定为乱化之民了,统统流放边疆了。”
“儒家自孔孟之后,便关起门来自吹自擂,就算是自家的进步圣贤荀子,也得不到认可,现在的儒家,不走天下,自绝于百家,狭隘又迂腐,论国论政再无先进之言,满口之乎者也,厚古薄今。”
“儒家若不再生,必将自取灭亡!”
“非是我不容。”
“而是儒家自己不容于天下!”
“固执己见,本就是取死之道,儒家不思进取太久了。”
“眼下儒家跟六国贵族联系紧密,整日鼓噪着复辟三代旧制,借古讽今,这次天下士人齐聚咸阳,只怕他们行事会愈发激进,为的就是让大秦跟天下士子反目。”
“大秦容得下儒家,容不下倒行逆施的儒生!”
“这是儒生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