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冯九是可怕的。想当初,其人在九龙山、三官殿不仅让他江仕航蒙受了一系列屈辱,还生生砸毁了他江仕航精心制定的那个第一方案。现在,豹头冯九既然来到江城,这说明,他江仕航在兰溪布下的重重迷局,虽拖住了众多的想发横财的家伙,却并未困住那该死的豹头冯九。
如今冯九来了,这不仅预示着冯九在兰溪一路过关斩将,而且已经咬住了新线索,又向他江仕航的第三道防线发起了进攻。面临冯九新的进攻,如果不认真对待,而任其一直追查下去,任其层层剖析下去,纵使他江仕航的整套设计再巧妙,再缜密,被其攻破的可能也只会越来越近。这是危险信号,也是危险的迫近。他真不知道,他江仕航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招至了豹头冯九这么个难以对付的东西。
江仕航不是一般人,他天生的精明告诉他,既然日本人情报有云,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既然那豹头冯九非要与人死磕到底,非要赶尽杀绝,那就不能怨他江某人心狠手辣,痛下杀手了。
想到此,江仕航一反平日万事淡定的表情,低声询问江若愚道:“你,这份情报是从哪里得来的?”
江若愚说:“特侦处。”
“具体点。”江仕航两眼闪着绿光。
江若愚怯懦道:“具体点,我也不知道丁其聪、丁处长是怎么得到的。”
“你没问过?”
江若愚摇头:“没有问,问也没用。丁处长那家伙一向阴阳怪气,说话从来都是神神兮兮的,没个准儿。”
江仕航嗯了一声,道:“那他,怎么又向你透露了这份情报呢?”
江若愚说:“卖个人情呗。现在,大家都知道军统盯上我们爷俩了,豹头冯九这次来,与军统又啥‘疑为同一目标’,丁其聪老奸巨猾,他骨子里不想、也不敢插手的事情,不就顺手送个空头人情,让我们想办法对付喽。”
江仕航捋着尖下巴想了想,他忽然阴阴一笑,然后靠近儿子的耳畔说:“事不宜迟,你马上去特务机关找吉田雄一,就说你获得了可靠情报:共党豹头冯九此行,是专门为了刺杀吉田机关长而来的。”
江若愚惊诧道:“啊……这样不妥吧?”
江仕航哼了一声道:“若愚啊,你真是个难以扶持的阿斗呀。人为生存计,办事之中什么叫妥与不妥?不作为,不进取,那才叫‘不妥’呢。快去!”
江若愚问:“爹,那您估计,这么说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江仕航冷冷一笑道:“吉田也是人,也怕死,结果自然是吉田来个先下手为强了。具体么,我估计他吉田会调集各路人马截杀豹头冯九于火车站。如此一来,自然而然,也就解除了我们的心腹大患,这就叫做借刀杀人。”
江若愚犹豫道:“可是,事后呢,事后吉田雄一如果晓得我们利用了他……”
江仕航说:“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我父子,不就是为了给他吉田效力,才招来了军统和豹头冯九的死咬不放吗?何况,到时候谁能说得清楚原由,谁又能肯定豹头冯九不是为了刺杀他吉田雄一而来的?”
江若愚终于开窍道:“这倒也是,豹头冯九一直是日军的头等通缉犯,杀了他,吉田也算是立了大功劳。”
江仕航点头说:“这不就对了?到时荣誉均沾,也少不了你这位科长名下的功劳一件。”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正如他江仕航所料,吉田雄一果然调集了相当数量的人马围住了火车站。这种出其不意,乘其不备,而又堪称有的放矢的截杀,在他江仕航看来,简直就是瓮中捉鳖,胜算十足。
为此,他在自己的书房内,穿着宽松的绸服,很像位指挥若定的将军那样,静静等待着前方佳音。他想,自己高兴和方便的时候,还应该到日军江城特务机关去看一看,去看看那位名震一方、而又的确该死的豹头冯九,看看其人长的究竟是副啥模样。那怕是看具尸体。
然而,当他如此欣悦地等了四五小时之后,约定的电话终于响了,他满以为能听到儿子报捷时高兴的声音,可结果却正好相反,说是那该死的豹头冯九居然夺车而逃。
电话中不便细问,他除命令江若愚尽早回家,便这么半倚半躺地坐在沙发中,心情十分沮丧。江仕航的沮丧是不会放在脸上的,看上去顶多是一副思索的表情。不过此刻,他也的的确确在思索,他不知道,吉田雄一那么周密的安排,怎么就轻易地放脱了豹头冯九;更不知道造成如此结果,到底是吉田雄一的手下无能,还是那该死的豹头冯九真的命不该绝。
当然,他思索更多的还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对方的厉害,过去只是传闻,只是听说,现在可是活生生的了,其人居然能在不知道有人张网的情况下,在百余倍力量悬殊下安然脱身,那是何等的精明和了得?为此,他思索中的结论是:决不能让此人活着走出江城、活着回到兰溪!
傍晚时候,江若愚终于回家了,并一口气地,向江仕航汇报了火车站失手的全部经过。
江仕航静听汇报后,第一句话追问的是:“这么说,豹头冯九的模样你们都看清楚了?”
江若愚点头:“都看清了。他夺车窜逃,众目睽睽,有双眼睛的人谁没看到。”
“这就好!”江仕航油然一丝高兴。接着又问:“他长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江若愚放下茶杯,道:“怎么说来,他中等偏矮个子,方脸盘,金鱼眼——有点像日本人;身手十分了得。”
“嗯,这类金鱼眼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江仕航捋着尖下巴想了想,忽然又道:“嗯呀——这形象,怎么与传说中的豹头冯九不太相像呢?”
江若愚啧一声道:“传说嘛,老百姓对他们喜欢的人,不多是大加美化,其实就那样。再说,传说中的豹头冯九身高丈二,豹头环眼;可人有一丈二的吗,还有,那环眼和金鱼眼有多大的区别呢?”
“不对,环眼就是豹子眼,那种眼睛犀利、有神,金鱼眼则死板、呆滞,这咋能说它没区别呢?”江仕航停顿一下又道:“当然,不管怎么说,今天虽然因吉田和你等无能,没有杀了那豹头冯九,倒也终算是让他暴露在了你们面前,这也是很大的收获嘛。不过若愚你要切记,从今日起,追杀豹头冯九是你头等大事,于公于私都应该!”
“还说呢,吉田已经把这任务交给了我的行动科。”
江仕航颌首道:“那更好啊,名正言顺。但是,你要善于用人,会用人,多些自我珍重才是。”
“儿子晓得了,父亲。”
江仕航忽然又问:“今天喊出豹头冯九名字的那位便衣,是你的人吗?今天大事就坏在那人身上。我认为此人有嫌疑,你以后要多加注意他。”
“没必要了,他死了。”江若愚说,“其实,那家伙也就是为人脑快、嘴快,像他娘挺机关枪。他今天咒骂人时,说出豹头冯九的名字,纯是无心的。可怜他死的很惨呢,是人用飞镖从背后杀死的。”
江仕航一愣:“飞镖?听说豹头冯九也善使飞镖,是不是……”
江若愚道:“您担心我们弄错了?不会的。善使飞镖的人多着哩,我们估计,很可能是共党接站人干的。”
江仕航嗯一声道:“这也合乎情理,被接的人杀出重围,接人的留下断后。愚儿呀,古人说危邦不入,你可切记,我们只要一个豹头冯九,其余能避则避,概莫深涉。明白?”
江若愚说:“儿子明白,我们只要冯九,只杀冯九,决不会让他活着回兰溪!”
“对,兰溪才是我们的命脉所在。”
正这时电话铃响了,江若愚侧身抓起耳机:“什么,他们发现了豹头冯九……湖山西路,一男一女?……”
江若愚像是突然捡了个大元宝似的,满脸兴奋地冲其父点头道:“老天有眼!”随后,他脸色一沉,凶相毕露地冲着耳机命令道:“你告诉那边,给我盯死了,我马上就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