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愈中枪在腰部,因失血过多和满腔悲伤的缘故,他晕晕糊糊在丛林中奔走了很久,不知走过了多少路,也不记得翻过了几匹山梁,只晓得大方向还是奔着兰溪城走的。这一路上他爬山钻林的,满脑袋近乎一片空白,可每每坐下小憩时,脑子里又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豹头冯九的形象,浮现出那辆如同老牛“坐蔸”般跌下悬崖、落入江中的吉普车,还有一那群黑狗子们弹冠相庆,欢欣喜悦的场景。
大名鼎鼎的豹头冯九就这么没了,就因救他赵红愈冯九把自己的命丢了。多么好的人呀,他救了丁三,救了兰溪东关街的半条街,还救了他赵红愈这条命。如果不是为了他,冯九上午就该弃车越岭走荒山,如果那样咋会有后来,咋会被那些狗儿的黑狗子们逼上绝路呢?
赵红愈又想起另外一幕,想起冯九拉他走出后备箱时的和颜悦色,想起冯九智撞敌车时的漫天“烟花”,那场面多壮观、多解恨,又需要人有多大的勇敢和机智才能导演出那一幕呀?可那一切都是为了他赵红愈,为他能走出危险区,为他能够逃出是非地。可他赵红愈呢,自作聪明,自以为能够帮上人,结果却是彻底帮了个倒忙,结果陷冯九全盘于被动。
他心如刀绞般的疼痛,痛恨自己太愚笨,记得废车场那会儿,冯九说是去把敌人支开,那话现在回味起来,对方不就是为了给他赵红愈解围,为他才去引火烧身吗?自己咋就不拖住冯九,或者陪着他一块去呢?如果是那样,要死也会一块死,要死也能陪着豹头冯九那样人物一道死,死也不枉人活一辈子。
现在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他想自己就是个倒霉蛋。回想起来,他曾四进马公馆,第一次算是开了洋荤,见到了他一生未曾见过的大堆金银。那一次由于有人正检验银币真伪,自己也只是探路行为,出进都算很安全。
第二次巧遇江仕航一批狗官僚,探得了捐款启运时间,落了个心灰意冷,后来急中生智,把下手计划改在运输路上,可天晓得又出现九龙山遭劫那桩事,捞了个鸡飞蛋打。这一次想来有件事最痛心,懊悔人心不足蛇吞象,懊悔当时没有带走那三十多斤黄金。不然就没有第三次,也就没有今天的痛心遭遇。
第三次看的是捐款打包装箱,也看到了江文汉监守自盗,但这次自己有惊无险,做到了心中有数。
第四次最倒霉,江文汉之死让他触霉头,货车全速前进,让他饱吞烟尘吃苦头,随后碰上该死的黑胖子,令他担受惊吓又险些葬身油库。再后跟上豹头冯九,又遭狗儿的朱子奇的追杀,致他受人大恩,却又恩将仇报似的害了冯九。
想过这些,赵红愈真有许多悔不当初。不过,既然事情都已成了过去,既然人还活着,路就得走,他要走出去,要坚持活下去,要为冯九报仇。这件事自他逃进丛林之后就下定了决心。他决心要取朱子奇的项上狗头来祭奠汉江,祭奠江中的豹头冯九。
至于如何报仇他想了一路,定下了许多方案,也很自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兰溪警察局的人和事他是熟悉的,也是他长期关注的。因为了解和熟悉那里的一切是他“职业”的需要,不掌握那里的人事和日常规律,他的“工作”就无法进行,他也就不配为神偷。据他现在回忆,朱子奇的生活规律他了然于心,包括其人几点进,几点出,甚至熟知那厮的房间和床位。有了这许多先决条件,杀他一个朱子奇,虽不敢说如探囊取物,也定会马到功成。
他想,为了回报因他而壮烈舍身的豹头冯九,他赵红愈应该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恐怕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赵红愈走过一段路,又迷迷糊糊昏倒在了草丛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听到了自己的笑声,而且还从笑声中醒了过来。朦胧了一会儿,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看,再看看周边丛林,最后仰望着天上西下的太阳,他明白了,刚才的欢喜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他翻檐越脊进入了朱子奇的房间,摸索中他手起刀落,生生取下了那狗儿的人头……
赵红愈的回忆被一种声音打断了,那声音是芦苇草被撩动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是有动物,这种人迹罕见的丛林中常有山豹之类的动物出没,特别是傍晚。他沉着地掏出飞镖吹管,并庆幸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了,不然被野物生吞了或许还当做美梦。赵红愈做好了准备,寻声望去,哎咳,钻出草丛的居然是个人,是一个老头儿。老头老远即招手道:“我就说嘛,我是隐隐糊糊听到了人的笑声。找过来果然是你呀,大恩公!”
赵红愈也看清了越走越近的对方,依稀还记得来人姓胡,好像叫胡老什么的。
来人的确姓胡,但没有确定的名字,打小人们叫他胡家老大,长成人们叫他胡老哥,再后人们叫他胡老爹,至此他人生赚了三个“老”,不过仅此而已,因为再往后,便没有人叫他胡老爷了。胡老爹现在六十多岁,一把白胡须,但看去人很健壮,是位采药老人。
赵红愈如见救星,又倍加警惕地问道:“胡老爹你好,你刚才说到‘果然是你’,请问你咋晓得我在这里呢?”
“有人请我找你呀。”
赵红愈警觉中振作了一下,他想到了朱子奇,担心朱子奇在顾人寻找他。他问:“谁请你了?快说!”
“看你紧张的,那是个朋友,是好人呢。”
“谁?”
胡老爹竖起大拇指,说:“是豹头冯九呢!”
“啊!他没死?”
胡老爹眯眼一笑道:“你咋这么说话呢,冯九那样的好人咋会死?他正火急火燎同我分头找你呢。”
赵红愈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人却晕了过去。
当赵红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在胡老爹家中,时间已是第二天早晨,坐等在他身边的正是豹头冯九。
宛如隔世相逢,他紧紧抓住了冯九的手。经询问才知道,随着朱子奇那辆吉普车坠江的,只是一具被冯九搬上去的尸体,是一具披有冯九风衣的敌人尸体。
赵红愈笑道:“好啊,你这招叫金蝉脱壳,骗了朱子奇那些狗儿的,也骗了我。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