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玥下楼而来,掀开卷帘门,睡衣上简单的披了件外套,手里拿着一盒饼干递给翻译,用玉初语道:“孩子,先吃点。”
翻译急忙拆开饼干往嘴里送去,一副饿死鬼投胎的姿态。
借着微弱的月光,孟玥打量起翻译,见他身材瘦弱,衣衫褴褛,一张脸庞布满泥灰,不免看着心疼,拉他进店内坐下。
“孩子,吃慢点……”
孟玥打了杯水放到翻译面前,关切询问道:“孩子,哪里来的,叫啥啊,多大了?”
翻译放下手中饼干,喝了口水咽下去,道:“谢谢姨,我叫杜鹏,玉初东边的山玉县过来的,二十四了。”
山玉县是玉初的一个名县,以盛产白玉出名,有全世界最好的玉料,更有全世界最好的雕玉师傅。杜鹏对玉初文化历史熟知,外加最近逮捕的一个流民就是山玉县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孟玥点点头,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玉初现在这般乱象,玉石的生意自然不好做。
杜鹏拽住孟玥手掌,激动的问道:“姨,我听说你这能收留我们玉初流民,是真的吗?”
孟玥捂住他的嘴巴,眼神警惕,小声道:“我女儿女婿还在上面,你小声点……”
见孟玥没有否认,杜鹏连忙追问:“姨,玉初流民在哪啊?”
孟玥疑惑道:“孩子你急什么?在这坐一会吧,等我弟回来了再让他送你过去。”
杜鹏怕孟玥怀疑,找了个借口:“姨,我来华国时和我妹走散了,我急着想看看她是不是在你那。”
孟玥表示理解,心一下子又软了不少。
“我就叫你小杜吧,小杜啊,你和姨说说,现在玉初怎么样了?”
杜鹏叹气道:“玉初现在凡是手里有几杆枪的,都在占山为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想活命就得先拼命,遭殃的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因为工作缘故,杜鹏最近看了不少玉初相关新闻,眼下为了博取孟玥的信任,描绘的煞有介事。
听见自己祖国如此惨状,孟玥脸色越发难看,二人同时保持起了沉默,孟玥不问,杜鹏也不敢多说,生怕露馅。
小巷里叶明焦急的看着手机上流逝的时间,直到两个小时过去,孟玥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我等不下去了,先抓这个女人回去慢慢审问。”
叶明正要迈步而出,宋如展提手将他拦住,失望的朝他看去。
警察盯梢是常态,有些时候甚至长达十几二十小时,这么没耐心,也不知道他怎么从警校毕业的。
“再等等。”
宋如展冷声道,没过几分钟,孟堂义踩着三轮归来,车后铁锅里的粥水一干二净。
孟玥帮着他把碗筷搬回厨房,再是拉过杜鹏。
“弟,今晚还得再麻烦你一趟,把这小伙子送过去,我们这白天有警察巡逻,总归不安全。”
孟堂义点点头,示意杜鹏坐上三轮。
杜鹏连忙迈步而上,又听孟玥开口道:“方才忘了让你给那孩子带药了,怎么样了?”
孟堂义皱眉道:“还是高烧不退。”
孟玥让孟堂义等他一会,反身上楼,拿着几盒感冒药下楼,和杜鹏一起
坐上三轮。
“姐,你也过去吗?”孟堂义问。
“不过去看看总不放心,要吃了药不见好,我就把那孩子抱去医院,这华国抓流民抓的再厉害,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见死不救吧。”
见自己弟弟还是神情担忧,孟玥摆手催促道:“走吧你,都这个点了,还得赶回来给开水她夫妻俩做早餐呢,人家第一次上门,大早上总得给口热乎的。”
孟堂义踩着三轮离开,宋如展领着众人从小巷内走出,上了警车,暗中紧随其后。
……
缘善避暑山庄
位于郊区,一个开发到一半废弃的旅游庄园,如今整个占地近百亩的庄园内杂草丛生,倒是成了不少动物的聚集地。
吴道和白开穗跟踏入庄园大门,用手机打着电筒照亮道路前行,方才二人跟随孟堂义到这,在外面耐心的等了几个小时,见他踩着三轮离去后,吴道才拉着白开穗进庄园打探。
没搞清楚具体状况前,他不打算和孟家姐弟会面。
杂草内传来几声蛙鸣,蚊子在身边嗡嗡的响着,身上已经被叮咬了好几个肿包,吴道挥手驱赶,前方传来一声玉初语的呼喊:“谁!”
白开穗提起手机照去,用玉初语回应道:“自己人。”
那人松了口气,庄园接客大厅的房门被人打开,微弱的白炽灯照亮着房屋,一个六旬老人迈步走出,朝二人招手道:“进来……”
吴道和白开穗对视一眼,迈步走入接客大厅,一入门,眼前的景象让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两百多个衣衫褴褛之人席地而睡,连张最基本毯子都没有,地上蚊虫不少,又没洗澡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熬的下去。还有各种味道在房间内混杂着,闻久了,只觉反胃恶心。
吴道一眼扫去,其中模样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足有三四十人,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吴道的手臂被白开穗死死的扣住,姑娘全身颤栗,显然是被眼前惨剧震撼的不轻。
转眼一声婴儿啼哭响起,睡梦中的难民同时被吵起。
婴儿的母亲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开始给婴儿喂奶,可多月没吃过一顿饱饭,没有半点奶.水,止不住婴儿一直啼哭。
众人虽不言语,可脸上都挂起了不耐烦的神色。
女人干脆抱着婴儿出门,白开穗朝她怀里打量而去,见婴儿面色通红,扭头跟了过去,她最近看了几本基本的医书,明显察觉婴儿高烧。
吴道本想跟出去,忽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在角落躺着,是卖他玉佩的猪头八。
猪头八也发现了吴道,心里好奇,但不敢开口招呼,怕暴露了他华国人身份。
吴道走过去在猪头八身边蹲下,他妻子在一旁躺着,看脸色,身上的痨病又加重了不少,一旁女儿睡在猪头八的外套上,小女孩娇嫩的肌肤布满蚊虫叮咬的痕迹。
“出来谈谈?”吴道用华国语开口,丝毫不怕暴露自己身份。
听见吴道是华国人,大厅内几名男子瞬间暴起,眼下两百多号人,容不得半点差池。
猪头八连忙起身,笑着抬手止住众人:“我朋友,别,别……”
众人这才重新躺下,猪头
八和吴道走出大厅,来到一假山旁坐下。
“说说呗,怎么过边境的,这两百多号人又是怎么回事?”吴道试着向猪头八打探消息。
猪头八晃了晃自己的肥头大耳,道:“现在玉初和华国边境有人干起了偷渡的生意,只收黄金和华国货币,价格高的离谱,一条黄鱼一个人,我把自己家里的能卖的都卖了,才凑齐我们一家人的路费。”
吴道再问:“非得过来不可吗?”
猪头八摸了把脸,哀叹道:“没钱就没钱吧,总比死在枪火炮弹里强。我邻居,就是在我眼前活生生的被反军手榴弹炸死,我看在眼里,不敢再多待一刻。至于玉初周边其他国家,不比玉初好到哪去,现在全都在闹造反,只有想办法来华国,看能否有一线生机。”
“边境线上呢,怎么样?”
“每天都有流民和你们华国军队发生冲突,你们华国军队一直还算克制,没朝人开过枪,最多就是放催.泪弹赶人。”
吴道低头保持起了沉默,白开穗走了过来,将一张报纸递给吴道:“在大厅里找到的。”
报纸是半年前的,头条新闻正是安妮正式继位克莱宁家主,配图是她穿着鲜红长裙的照片,英姿飒爽,却在报纸上被人用铅笔涂改的面目可憎,一旁写有七七八八的玉初文字,看字迹,多半是小孩子的手笔。
吴道朝白开穗投去询问的目光:“写了些什么?”
白开穗知道安妮在吴道心里的分量,抿着嘴,不敢回答。
“婊子,畜生,魔鬼,不得好死……差不多是这些意思,都是玉初骂人的狠话。”一旁猪头八开口给吴道翻译。
玉初人对安妮的恨意,如今已经攀上了顶峰。
吴道拽紧了报纸,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猪头八不知道吴道和安妮关系,见吴道反应,不解问:“怎么,你也和她有仇?”
吴道松开报纸,让自己保持冷静,道:“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俩也要走了。”
“你们这是?”猪头八这才好奇起吴道怎么找了来这。
“孟玥是我妈,他我丈夫,我俩过来看看。”白开穗轻吐道。
猪头把瞬间朝白开穗表露出敬重的神色:“替我谢过你妈妈。”
虽说知道是孟玥收留了自己,但一直来送饭的都是孟堂义,猪头八还没正式见过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会见她女儿,自然格外敬重。
白开穗颔首示意,转头朝吴道询问道:“你能让妈帮忙打电话给医院吗,那孩子已经烧了好几天了,现在退烧需要几幅处方药,没医生开的药单,买不到。”
吴道知道她口里的“妈”是指代许诗衣,呼气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老妈那你打算怎么交代,家里也没个谁感冒发烧的,她一定会起疑心。你知道,她当医生的对这些事格外敏感。”
“但也不能不管吧,那孩子才刚满一岁!”
白开穗神情激动,怎么说,她都算半个玉初人。
吴道起身,安抚的拍了拍她肩膀,拉着她朝庄园外走去,手中拿着依旧紧紧的握着那张报纸。
天空已经泛起了白肚,黑夜已过。
在庄园内的两百多名玉初人,不知还会不会有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