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大明朝的御史,一贯有无事不喷,好战斗的光荣传统。
好战斗就是不分高低,管你还是天子,枢辅见着就咬,无事不喷就是事无巨细,逮到就喷。
身为皇帝万历早就是看得习惯了,他将奏折丢给在一旁磨墨的太监高淮问道:“小高子,你怎么看?”
高淮连忙道:“万岁,小人不敢私看奏折,这是死罪。”
“你若不看就是违抗君命,一样是死罪,两个你选一个。”小皇帝满不在乎地道。
高淮听了立即跪下来,哭丧着脸道:“万岁,小人还要保着这吃饭的家伙,一辈子侍奉万岁爷呢。”
“那你就看。”
“是。”高淮跪在地上将奏章看起,他虽没进过内书堂,但是有眼力价,平日卖力讨好冯保,故而得了在乾清宫的差事。
不过高淮自觉得比那些出身内书堂知识性太监低一等,文化欠缺。不过欠缺就欠缺吧,天子还就是喜欢从他口里听一些粗鄙的话来。
高淮看完奏章,想了下道:“万岁,小人看不懂大臣唠唠叨叨的规矩,但想着在宫里,若是有人给小人一巴掌了,咱这些没卵蛋都是敢还手的。此事换在状元郎身上,连屁都不敢放,还是个汉子们吗?”
小皇帝听了哈哈大笑,高淮揣测自己这番话,大概是让‘龙心大悦’了。
自己这些太监与文臣不同,那些文臣整日拿些条条框框来约束天子,而他们这些太监只要天子高兴了,自己也就高兴了。
但见小皇帝拿着奏本敲着高淮的头,道:“你这人就该多读读书,什么叫连屁都不敢放,粗俗!”
高淮连连道:“万岁爷教训的是,小人该打,这就掌嘴。”
小皇帝话锋一转道:“不必了,这耳光子暂且记下,你这话话糙理不糙。状元公虽失朝臣之礼,但却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哼,换了是朕还不给何洛书两耳光,骂他算是轻了。”
说到这里,高淮与小皇帝一起开心地笑了。
高淮心底揣测万岁爷看来真是很赏识新科状元,看来自己这番话帮状元郎算是帮对了。
小皇帝又拿起奏疏道:“不过规矩还是规矩,改不得,变不得。”
小皇帝看了一眼奏疏前贴着的小票上,张居正等阁臣给的意见是罚俸两个月,于是他就写上两个字‘如拟’。
小皇帝想到,翰林的官俸一贯微薄,罚俸两个月对林延潮而言,恐怕不是小事。当然若是能让林延潮入直,或者任经筵讲官就好了,这样他就能赏赐林延潮了。
不过依照规矩,皇帝是不能指定入直官和经筵讲官,必须经过内阁题请方可。看来林延潮要想入直也没那么快,但小皇帝想想自己已是厚赐其家人了,也算难得恩典了,对臣子嘛,不可一味宽容,亦当针砭。
这时小皇帝心想:朕让礼部给林延潮家人送的报捷文书,想必该是到了吧!”
距离京城万里之外的福州府。
衣锦坊里一片宁静。
马鞍墙上的白灰有些剥落,地上的石板道依旧是那么湿漉漉。
穿着乌衣的家仆,布鞋上带着泥土,带着擦擦声从石板道上走过。
一顶绿呢子二人小轿,在家仆的托抬下进入了衣锦坊内的林府。
轿子在轿厅里落下,林烃从此下轿。
眼下他已是辞掉一切官职,兄长前礼部尚书林燫数月前病逝,虽朝廷追赠林燫太子少保,谥文恪。但林烃悲伤不能自抑,由广西按察副使任上请行归养,回家于老父林庭机面前尽孝。
林烃消瘦了不少,回到家里先拜见老父,劝了几句,再出得厅来。
因为要服丧家里持斋,必须午前用斋饭。
到了厅里,林家几个子弟都是一并到了,其中林燫之子林世升,其孙林泉等人见了林烃出来一并行礼。
林烃此刻虽心中依旧悲痛,但见了几个后辈子侄,于是精神也是稍好了些,与几人一并坐下用饭。
桌上诗礼之家,谈论的仍是读书科举。
林世升对林泉道:“你昨日写的文章我看了,比去年乡试前,反而是退步了,若是继续如此,后年乡试仍是无望。”
林泉听父亲这么说,头不由一低。林泉与林延潮同科第一次院试落榜后,第二次又是不第,第三次方才低低取了,勉强入了闽县县学为增生。
成为生员后,林泉虽科试通过,赴了乡试,但却名落孙山,这与他十一岁时就取了闽县县试案首的风光相去很远。
有人还拿他比做方仲永。
林烃见林泉默然不语,知这几年科场不利对他打击不小于是道:“世升,泉儿也不小,无需一味苛求举业,先给泉儿说一门亲事才是。”
林世升摇了摇头道:“回二书,此事要缓一缓,不许他娶妻,就是怕他读书分心。”
林泉也道:“爹的说的,乡试未第,怎有面目娶妻。”
知二人听不进去,林烃叹着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林世升与林泉二人听了都是垂下头,林庭机,林燫二人都在朝为官时,林家盛极一时,但眼下自是声势不如从前,故而急切希望家里子弟能有几个在科场上出息的,能接他们的班。
林世升道:“二叔,家族眼下虽事事不顺,但子弟以诗书传家,将来必有再兴之时。”
林泉亦是道:“是啊,世璧伯父三十六岁方能举人,今科赴礼部试,侄儿当以伯父为榜样,屡败屡战。”
林世升道:“经泉儿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算算日子,堂兄若是科场得意,也是该蟾宫折桂了吧,真期望我林家能再出一进士啊!”
“一门九进士!科举声势啊!”几名子侄也是不由羡慕。
濂浦林氏家族虽大,子弟勤学诗书,但科举之路艰难,不说举人,就是秀才也没几人,若是再出一名进士,家族亦是风光不少。
这时一名子侄突然对林烃道:“堂叔公,听闻林解元今科亦赴礼部试,若是……”
林泉出声打断道:“这什么话,此人岂可与世璧堂叔相提并论,这林宗海虽也姓林,但他那林家门上有几档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