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殿试前十入殿觐见?
文武百官听了都是表示一头雾水啊!
因为金殿传胪里没有这个流程啊,一般召见之后,就进士谢恩,然后礼部张贴金榜于长安门外了。
但是殿试之后,天子召见进士入殿,这也就是要君前奏对了。很多官员当了几十年京官,可能也没几次面圣,更不用说君前奏对了,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
站在金銮殿下,无缘入殿的四品以下朝官,都是一脸羡慕看着入殿十名新进士。
众朝官都是仰望着在丹陛御道上缓缓而行的林延潮。
在庞大金銮殿前,这位少年一手提起袍角,衬得有些渺小,但他却步伐坚定,一步一步走向金殿,阳光侧照,拉作一道长长的人影。
一百三十六年后,大明又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是科举盛世,当今文魁,而天子召见获此荣誉的状元入殿奏对,这是彰显文德,也是向读书人示天子科举取士的求贤之心。
其余伏于阙下的进士们也是满是羡慕,金殿传胪之后接着金殿策问,这可是开科举来第一例。恐怕若非庚辰科有个林延潮,这些殿试前十的士子,也不会有此殊荣。
当林延潮跨过金銮殿的门槛时,但殿上左右相对的四品以上文武官员们,不约而同地朝殿外看去。
金殿传胪每三年一次,但金殿传胪后入殿觐见还是头一遭,他们都想看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但见这位状元果真年轻,年纪只是与天子年纪相仿,从殿下至殿上一步一步走来,既不仓促,也不迟慢。在满朝大员的目光中,天子威然的仪驾下,从容而行,行止沉稳老成,这等镇定,丝毫不似一位少年。
几个官员暗自点头,状元文章写的如何不知,但这等表现已是相当的难得。
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英雄三百辈,随我步瀛洲。
林延潮跨过金銮殿上的门槛,看去金銮殿上自是金碧辉煌,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梁枋上饰以和玺彩画,地上铺着金砖,满殿站立的大臣,都是朱紫大员。
文官大员绯袍,补子上是锦鸡,孔雀,武官大员亦是绯袍,补子上则是狮子老虎。
在天子的须弥座左侧站得是三位身穿蟒服的阁臣,右侧站得是锦衣卫使。
年轻的天子坐在须弥座上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宝座前两侧有四对陈设,分别是宝象、甪端、仙鹤和香亭,身后则是七扇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
林延潮入殿之后,将目光低垂,然后根据鸿胪寺官员指引下,来到殿内一处方砖上站定,身后张懋修,萧良有等十名进士都是依名次入殿。
御座上的天子,戴着皮弁帽,身上是绛红色龙袍。这位少年天子,精神也不错,双目炯炯有神,眉宇之间自有锐气。
不过林延潮知不可将对方当作少年视之,这位是大明在位最久天子,同时也是背上怠政,敛财等等骂名。
现在坐在御座上的朱翊钧,对殿下问道:“下面可是新科状元?”
朱翊钧的玉音由丹田而出,听起来显得宏亮清朗。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答道:“臣侯官林延潮,科试第一甲第一名!”
朱翊钧问道:“卿既居第一,有何之思?”
林延潮答道:“科举之事,乃为国取士,论才求贤,臣虽居第一,不敢称第一。唯有竭尽所能,为君尽忠,为民尽力,以报答皇恩而已。”
朱翊钧笑着点头道:“卿真忠君之臣也,我皇明开科举以来,唯有商文毅公一人三元及第,宪宗皇帝赞其性资刚直,操履端方,乃是辅国重臣,朕常追慕之。而今又添卿,卿年纪轻轻,已是三榜魁名,四海之人无不仰你之才华文学。今日殿上,你有何策要教朕呢?”
朱翊钧每说一句,殿下纪事官手持大笔在刷刷地在书上挥墨。
满朝文武臣子,也是对天子点头称许,这是什么?此乃天子下贤士,故而虚心下问,这是天子重学好问的圣德啊!
换了一般年纪轻轻的士子,到了这一幕,脑子就一热了,尼玛的,这是天子向你亲自顾问啊!说出去,这个逼老子可以装一辈子,若是奏对的好,还可以得到天子赏识和重用的,甚至名留青史,君不见隆中对?
但见林延潮微一思索,有条不紊地道:“陛下圣明,臣岂敢教陛下。臣闻诸葛武侯有云,天子治国,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司论刑赏,昭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后选拔能臣良吏,亲贤臣远小人矣。”
大臣奏对的平常话罢了,这并非是殿试策问时的水平啊,朱翊钧心底有些失望,面上仍笑着道:“此明赏罚,选贤臣,善也。”
“陛下,贤才乃国家之宝,古代圣王苦于求贤,傅说为版筑鼓刀之徒,高宗求之,吕尚为渭水一渔翁,文王求之。高宗文王,智不足否?非也,盖国无贤才,不足以为治。鸿鹄之所以能远者,因其有羽翼也;蛟龙之所以能腾跃者,因其有鳞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故而臣望天子,能重选贤臣此为一也。”
林延潮在大殿上侃侃而道,朱翊钧听到这里,眉头也是舒展,不由称许道:“林卿家,此真知灼见也。”
林延潮复道:“昔李斯谏始皇有云,以吏为师,以法为教,此虽法家之法,但亦有可取。眼下太平盛世,四海升平,朝堂之上贤才济济,天子可师师大臣,为圣君之范,此为二也。”
“好,好,好。”朱翊钧连道了三个好字,喜上眉梢,谁都看出天子龙心大悦,待要再问,却听身旁太监咳嗽了一声。
朱翊钧方才想起,自己已是问了林延潮三句了,若是再问下去,则失了天子该有的分寸。
再说还有其他九个人在堂呢。
朱翊钧不免有些意犹未尽,一旁大臣们都是重新打量向林延潮,心道,此人简在帝心,前途长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