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嗓子很干,他慢慢站起来,骨头就像散架了一样无力,他坐在椅子上,腐朽的声音是吱呀的。
他看到桌子上有一本病历。
隐约间他觉得这个病历与自己有关,南国忽然生出一种想哭的感觉,他慢慢把病历拿在了手上:
南国编号12138 D.I.D重症患者多重人格障碍暴躁易怒幻想及迫害妄想症
最下面是两个猩红的大字:
极度危险!
南国颤抖着手把病历翻开,一张照片彻底击垮了他所有的幻想,病历也掉在了地上,南国闭上眼睛。
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
他抬起头恍惚了很久,这才鼓起勇气再次捡起那本厚重的病历,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内心深处好像传来不甘的吼叫。
这就是我吗?
南国看到了有关于自己的病情描述,病历上说,他是一个疯子,有很多重人格,并且还在不停分裂新的人格。
他很危险,他很暴躁,他很多疑,他就是南国。
2012年入住我院,经诊断为DID患者,病情由起初的稳定转变为狂躁型人格障碍,自身的人格封锁在深层意识中少有显现。
2013年,患者诞生了独立人格——老闷,特征为懦弱,胆小,在此重人格下的患者,于特殊情况下需要胰岛素缓解症状,此病症未见于其他人格当中,为独立属性。
2014年,患者诞生了独立人格——傻子,特征为愚钝,智力欠缺,行为荒诞不经,肌肉和体内雄性激素略高于同期患者,此人格降临时体能优于常人,未见于其他人格当中。
2015年,患者首次将两种人格串联合并,并将自己本身的人格融入其中,叙述型障碍,出现偏执及妄想症倾向,此后半年时间产生被迫害妄想,并将我院其他患者的人格模仿融入其自我意识当中,症状极其罕见,主治医生改为鹿某,多方治疗无果,转为我院特级护理患者。
后经院长与众科室医生商议,决议将南国,编号12138DID患者搬迁之后楼保守治疗。
近期由于患者出现极其强烈的攻击倾向,并伴随有新的人格产生,且患者的人格轮换时间轴日益混乱,我院决定采取激进疗法,通过击垮患者深层意识中的多余人格,借此来稳定患者的病情。
时间最后定格在2018年3月,南国默默看完了属于自己的病历。
他再次闭上眼睛,病历中关于自己人格障碍的叙事,和细节的描写,以及日常起居的状况都让他阵阵恍惚。
这真的是自己吗?
病历本很厚,每一页都详细叙述了南国在疯人院的过往,从2012年7月21日到2018年3月至今,整整五年多,一天都没少,南国觉得这不是病历,这是一整本的宣判词。
宣判了他是一个疯子,并且毫无康复的可能。
这种恍惚的错觉是致命的,足以击垮任何人,无论南国有多机敏,他也无法抗拒这种宣判。
“咔嚓!”
死寂中的响动尤为刺耳,南国看到铁门外面伸进来一个盘子,丢在地上,紧接着再无声响。
看来饭菜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送进来,吃与不吃全在自己,这里没有人权,因为疯子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已经脱离的“人”的范畴。
盘子里有几粒数得过来的玉米粒,还有两片菜叶,扣上来的米饭已经发黄,分辨不出是昨晚还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化石,发硬发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馊臭的气息。
这种饭菜和食欲之间的差距,就像疯子和天才之间的界限一样模糊。
南国动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审视着手中的病历本。
头顶的窗户打下一束阳光,照在南国的脸上却让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这里是后楼,这里也是地狱。
南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一直到蟑螂爬满了餐碗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后来意识恍惚,南国支撑不住,这才回到刚才的病床上,南国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黑暗给予他安慰,南国沉沉睡下。
这里的时间仿佛没有起始,南国不知道这样浑噩了多久,每当饿的不行的时候,他会尝几口令人作呕的饭菜,然后坐在椅子上享受冰冷的光线,时不时翻看一下病历本,像是重新回顾自己的人生。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南国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南国日渐消瘦,外面也从未有人过来探视,仿佛他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他是被废弃的疯子,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延续可笑与悲壮。
病历上除了文字,还贴满了照片,一些特殊的状况,比如南国人格转换时的情形,还有他打针吃药时的不情愿,都被记录在案,他看着陌生的自己,慢慢有了别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是看得越多,越觉得亲昵。
南国歪着脑袋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属于自己的人生,只不过被自己给忽略掉了,他属于这里,他就是那个疯子。
这样的错觉让人毫无防备,南国已经彻底被怀疑颠覆了人生。
这时候,他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喀嚓···吱呀呀
门开了,南国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外面走进来的人。
是院长,依旧和蔼可亲,他走进来,审视着椅子上的南国。
“你怎么样了?”
院长问南国,南国没有说话,他失语了。
院长点点头走过来说:
“出去走走吧。”
南国被院长搀扶着站起来,身形连晃,他被困在绝望里太久,以至于站都站不稳了。
院长的身后进来一名小护士,推着一把轮椅,南国坐在上面,感受着生人的气息。
小护士推着轮椅,院长站在南国的左边,三个人离开了这间狭小的病房。
这也是南国第一次见到后楼的情形,他没有猜错,这里是荒凉且灰暗的。
没有多余的粉饰,除了走廊上锁死的病房,闪烁的灯泡,嘀嗒的萧索,这里一无所有。
甚至没有多余的声音,这里的人都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话好讲。
南国被推倒了后楼外面,白光刺眼,南国感受着久违的阳光,现在是白天,他从地狱来到了人间。
草坪上的微风依旧动人,远处走动的疯子时而疯癫时而沉默,南国看着熟悉的场景,却觉得无比陌生,他有些厌恶,更觉得不适应,这些生人的味道让他感觉不安与局促。
院长边走边说:
“你终于稳定下来了,其实这样有些残酷我也知道,但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真相,出来透透气,感觉好点了吗?”
南国点点头,他的嗓子很干,干涸的所有话语。
“接下来,物理治疗配合环境刺激,也许对你有帮助,希望你不要再抗拒,以后我来负责你的治疗,相信我,你可以重新做人。”
南国没说话,院长的声音很柔,也很轻,他被推到了草坪的中央。
南国环顾四周,感受着久违的清新,他看到了一个人,熟悉的人,他是马海。
马海站在很远的地方遥望南国,他抬起一只手指,嘴唇轻启,没有声音,但是南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