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快马加鞭赶去了歧阳,在军中见到了李世民,阚如琴和七儿早已回来,得知李秀宁来了,马上来见。
李秀宁这才知道女兵营深入敌后,欲刺杀薛举,却中了埋伏,将近一半人被擒,被解往天水,只有这两人回来求援,余下逃脱的那些人,都在暗中跟了过去,欲伺机救出其他人。
李世民得知后,在阵前交涉,想以俘兵换回女兵营的姑娘们,几日交涉无果,李秀宁知道后心中不快,见了李世民询问此事,李世民如实相告,李秀宁不禁怒道:“薛举处心积虑要将她们生擒,可见其重视,你仅以那些俘兵交换,你以为他能换么?”
李世民道:“她们已经被解往天水,我这里派出人去,深入敌人腹地,将他们救出来谈何容易。”
“你连试都不试,怎知救不出来?”
“若是去救,就算救得出,派去的人也必然难以自保,这是以命换命之事,她们的命要紧,旁的人命就不要紧了?”
李秀宁闻言,不禁拍案而起,道:“命都是一样的命,没有谁比谁的更要紧,但是她们既为你效命,如今她们落入敌手,却无人尽力相救,更何况她们战功累累,一朝失手,却成了弃子,如此做法寒的是谁的心?寒的是天下人的心!寒的是肯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之士的心!”
李世民被李秀宁一通话说的无语,沉吟半响,方才说道:“我担心的是得不偿失,待我再想想法子,若实在不行,我派人去便是。”
李秀宁心知陈默只怕是在虎妞引领下,直接去了天水,深入敌后去救人了,越发忧心不已,此时闻言说道:“你若不去救,我亲自去便是!”
她来的时候,因为匆忙,而且也不知情况,只身单骑,知道情况之后立刻叫阚如琴和七儿回京通知赵亮,叫他带自己亲兵营来歧阳。
亲兵营一直并没有动过,依旧归李秀宁统辖,暂编入府兵散养中。阚如琴和七儿马上拿了她的手信去了。
李世民见李秀宁撂了狠话,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想办法。谁知不出两日,薛仁杲那边突然要求停战一日,并派使者来见。
李世民叫人把使者带进帐中,使者进账便取出一封黄锦卷轴,说道:“在下奉西秦帝之命,特来报讯,贵军四十八名女兵战死磨山城下,帝手书圣旨,亲传此讯。”
一直站在一边的李秀宁闻言,知觉的胸口一窒,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他使者打开了黄锦卷轴,念道:“陕军四十八名女兵,忠肝义胆,大军围杀之下全无惧色,尽战死磨山城下,无一人降,血染黄土,忠魂可嘉,朕念其忠烈,不忍其尸骸暴于野地,是以收敛遗骸,择十五日厚葬麦积山,可许陕军督帅带五百人亲军入天水,为之送行,朕无意以此事为手段为互相博弈之计,当以礼相待督帅,送忠魂安心上路。”
看着使者读完薛举的圣旨,李秀宁大脑一片混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会事?”
使者疑惑道:“敢问这位是?”
李秀宁道:“我便是陕军督帅。”
使者闻言,急忙道:“原来是李三娘子,那些女兵逃出天水后,为求脱身,择近投奔磨山城,她们被我军追杀之际,磨山城守将雷永吉却将她们关在城外,尽皆战死在城下。”
李秀宁的脑子已经乱了,战死四十八人,那陈默呢?陈默呢?
她走过去,一把夺过那使者手中的圣旨,向外走去,李世民急忙叫道:“姐,你去哪里?”
帐外李秀宁已经翻身上马,对她说道:“赵亮若来,叫他去磨山城见我!”
话语声中,李秀宁策马而去。
李秀宁的大脑乱糟糟一片,根本无法思考,一路策马径直去了磨山城,路上也不曾休息,待到磨山城时,已到了第二日傍晚。李秀宁到了城下,大叫开门,守城兵士在城上问道:“你是何人?”
李秀宁怒道:“陕军督帅李秀宁,叫雷永吉滚出来见我!”
守城的兵士不敢怠慢,急忙去报,不多时城门大开,雷永吉亲身迎了出来,李秀宁在马上怒道:“雷永吉,我只问你,那日女兵到城下求援,为何不开城门?”
雷永吉一时还没说什么,他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李建成,李建成说道:“明德,这件事我已知道了,我已经狠狠训斥过他了,你先别生气,我们进去再说。”
李秀宁却不答话,在马背上突然拔剑,一剑便向雷永吉刺了过去,雷永吉吃惊之余,急忙撤步险险躲开了这一剑,披风却被刺穿,留下一条破口,雷永吉不觉心惊,李秀宁这一件毫不留情,是一心要治他于死地。
他这里正心惊,李秀宁又一剑此来,他又不敢还手,只好再夺,这时李建成插了进来,一手抓住了李秀宁的手腕说道:“明德,此时是他做错了,但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杀他不若让他将功补过。”
李秀宁怒道:“让开!她能把那些姑娘们补回来么?”她说着,挣开李建成的手,一剑横切,又向雷永吉的腰部划了过去,李建成一错步,双掌夹住了李秀宁的剑锋,说道:“明德,你先听我说。”
李秀宁却道:“你若是我大哥,就先给我杀了这个人!”
李建成道:“明德,大局为重啊,你杀了他不要紧,杀了他这磨山城怎么办?”
李秀宁把自己的剑夺了过来,怒道:“我不信不用这种人,就没人可用了!”她说着一掌向李建成打过去,逼得李建成退开,剑光一挽,径直向雷永吉的脖子刺了过去。
李建成再一次抢上来,一手抓住李秀宁的手臂,一手抓着她的肩膀,道:“你先听我说行不行?雷永吉不能杀,你若要出气,找我出气便是。”
李秀宁听着,一掌大在李建成胸口,打得他踉跄退出,再次举剑,谁知方才举剑,就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李建成抢上来,急忙扶住了她,说道:“你怎么了?”
李秀宁没有说话,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她急怒攻心,逼得自己一口心头血憋在胸口,吐了出来。李建成大惊,急忙道:“明德,明德,你何至于此?”
李秀宁颤抖的手指指着雷永吉,骂道:“初入长安时,雷永吉手下抢掠扰民,我依军法处置了他几名手下,他便怀恨在心,时候戏弄小默他就是有心报复,反被小默戏弄,他更是恨上加恨,这等心胸狭隘,狼心狗肺之徒不死,我有何颜面见人!”
李建成看她这般摸样,回头喝道:“先把雷永吉拖下去打两百军棍,再关十日紧闭,好好反省。”他知道李秀宁此时只为出一口气,若不重重处罚雷永吉,李秀宁肯定过不去。
吩咐完了,他扶了李秀宁说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他这里扶了李秀宁回去,在房中亲手沏了茶过来,说道:“明德,你先喝口水,我不让你杀雷永吉,是雷永吉真杀不得,他当日带兵投诚,手下三万多人马皆在此处,你若杀他,必然引致哗变,你心里若过不去,过了当下,待基业稳定,要杀他有多少理由不能找?”
李秀宁喝了一口茶,慢慢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这种人留之无益,你怕哗变,我这就去跟爹爹说,把我的兵马调过来,帮你先先把他们剿了!”
李建成道:“你这是气昏头了,如今二弟那边战事正紧,兵马使说调就调的?我这边也是举步维艰,身边王世充李密都在虎视眈眈,雷永吉部属若是哗变,渔翁得利是别人啊。”
李秀宁道:“她们连小默算在内,总共五十二人,两人回来报信,死了四十八人,还有两人逃走了,就不知道逃走的是谁,也不知道小默怎样,若是小默有什么事,他雷永吉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担不起!”
李建成道:“我即刻叫人传令去找人,你稍安勿躁,这事发生时我不在磨山城,若在,岂能让这种事发生?”
李建成但也边派出人去在这方圆百里到处寻找逃脱的两个人的踪迹。李秀宁只觉得心痛难眠,一晚上也不曾睡,就听窗外有嚎叫声,不禁翻身起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找去,夜色中,就见一只黑狗蹲在地上望月嚎叫。
李秀宁一眼认出那是虎妞,不禁心中一酸,叫道:“虎妞,过来。”
那像虎妞只是懒懒看了她一眼,再不理会。李秀宁走过去,见虎妞瘦得不成样子,非常虚弱,不禁心疼,伸手抚着它说道:“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说着,正好身边有巡逻兵经过,李秀宁叫住他,说道:“你去找点吃的来,喂给它。”那巡逻兵看了虎妞一眼,说道:“那日在城外头把它捡回来以后,它就不吃东西,喂什么都不吃。”
李秀宁心中又是一酸,说道:“你去找点吃的来,我喂它,或许就吃了。”巡逻兵去了,不多时找来肉脯给了李秀宁,李秀宁拿在手里,逗着虎妞吃,虎妞竟然连看也不看。
派去寻找的人,找了两日也不曾找见人,李秀宁越发心事重重起来,虎妞一天天萎靡下去,它只是渴得不行了喝口水,食物一点也不吃,李秀宁看在眼里,更加心痛难过。
赵亮随后带着亲兵营赶来,他已经大略知道事情的经过,来时也自难受,正看到李秀宁千方百计哄着虎妞吃东西,虎妞始终不啃吃,不禁道:“这只狗,是穆清捡来,从小小带大的,除了穆清它跟谁都不亲,穆清不在,没人在能带它了。”
李秀宁默然不语,赵亮道:“穆清在这四十八个人中?”
李秀宁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逃走了两个人,但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薛举欲要十五日给她们下葬,许我进天水,给她们送行。“
赵亮低声道:“属下必然同去。”
临行时,李建成拦挡着李秀宁,不同意她去,李秀宁道:“她们这些姑娘,若不是因为我,大约早早就找人嫁了,生了孩子,守着丈夫过日子去了,怎么会有今日?如今她们走,我岂能不去送?”
李建成道:“薛举若是出尔反尔,扣留你怎么办?”
李秀宁叹道:“他若是大丈夫,就等这笔帐留到战场上算,何必扰她们上路?”
李建成闻言道:“那我陪你去。”
“不必了,军中怎可无人?”
李秀宁轻提马缰,在晨风中远去。
麦积山终年烟雨笼罩,难得天晴,出殡之日,又是烟雨蒙蒙的天气,愁入心底。
李秀宁来之前,姑娘们的棺木并未钉死,薛举特地等她来,重新开棺,一一确认过,录下这些姑娘们的名字,然后刻于墓碑之上。
穆清死了,远在长安的朱如琴还都不知道此事,穆清静静躺在棺木中,发上带着一支银簪,正是陈默当日送她们的那只可做匕首来用的银簪。
朱如琴若是知道,不知又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李秀宁一一看过这些姑娘们,让她稍觉欣慰的是,她没有看到陈默,也不见柳殊,逃走的是她们两个。
烟雾缭绕,经鼓鸣响,做超度的法师在一边念念有词,李秀宁木然立在雨中,看着眼前。送丧的队伍铲起了泥土填入了墓坑中。
李秀宁来时也带上了萎靡不振的虎妞,此时虎妞就在穆清的墓穴边转圈,哀鸣,眼看着泥土埋葬了穆清的棺木,虎妞卧在地上,耷拉着耳朵,沉寂了。
李秀宁的眼眶突然一热,一股泪水留了出来。旁边,薛举的人给她地上了一碗酒,李秀宁接过酒,一撩战袍跪了下去,对着眼前的一片坟地,说道:“在我军中经年,我却从未陪你们喝过一杯酒,今日喝了,喝的却是送行酒。”
李秀宁把手中酒缓缓洒进了泥土地中,而后仰天喊道:“走好!”
她拖长的尾音散进林木中,散进深山中,许久还传来一声声回音。
有人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李秀宁身边,李秀宁转头看去,却是赵亮,赵亮眼眶通红,眼泪却始终未曾流下一滴,手捧一碗酒,说道:“穆清,投胎转世你且缓上一缓,等上片刻,等我取来薛举的人头给你们上祭!”
雨落无声,无情的泥土掩埋了四十八个正值青葱年华的女子。李秀宁看着还卧在穆清墓边的虎妞,走过去,伸手去抱她,虎妞却突然转过头来,呲着牙对她发出威胁性的唬声。
李秀宁柔声道:“该走了,你跟我回去。”
虎妞依旧呲着牙威胁李秀宁,嗓子里发出一声声唬声。李秀宁心酸难耐,想强把它带走,虎妞却张嘴就像她咬过来,它更本就不想离开这里。
李秀宁缩回了手,叹了一声,说道:“既如此,就让你陪着她吧。”她走过去,站在墓前,说道:“给我弓箭。”徐六递上了弓箭,李秀宁张起弓,弓弦响处,一件射进了虎妞的胸腹处。
虎妞低鸣一声,倒在了地上。李秀宁把弓箭扔还给徐六,走到了一直站在远处看着的薛举身边,说道:“把它葬在穆清身边吧。“薛举微微点了点头。
李秀宁又道:“这笔账我不会忘,他日,我必然要在战场上讨回来。”薛举闻言,并没有说什么,李秀宁轻轻撩过被风吹扬起来的披风,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