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回去的,院子里零零落落的几个丫头看到苏瑾,没精打采地走过来,问她是不是要换衣裳。
这群丫头的视力和智力都很成问题,苏瑾前世对此就很头痛。
我都成这样了,换不换衣裳还看不出来吗?
苏瑾也懒得训斥她们,她们有一个不受宠的主子,在这府里本来就挺抬不起头来呢,要是再挨苏瑾的骂,说不定会合伙造/反,半夜把苏瑾掐死。
在这座沈府里,能相信的人,本来就很少啊。
于是苏瑾哆嗦着说:“先准备泡澡的热水,再拿套干净的中衣,要红色的。”
下腹痛得好像是在流血,苏瑾喘息了会儿,扶住门框,最后嘱咐道,“把陈女医官请过来。”
苏瑾可能有点不好,陈女医官大概能让她活下去。
进府后似乎就没有添置衣裳,丫头们找出来的还是苏瑾出嫁时穿的那一身。
那时候根本顾不上感物伤怀,随便套上裹紧了被子缩在床中央。
无事可做,就望着高高的屋顶,一遍一遍地数着上面的梁木,盼望着陈女医官早点过来。
九十一根梁木,苏瑾数了四十三遍,盼来的却不是陈女医官,而是房中傻缺丫头一句:“回姨娘的话,陈女医官被大夫人请过去了。”
这话把苏瑾气得到晕眩,耳朵也跟着嗡嗡响:“陈女医官不在,就不会随便请一个医师过来吗?”
见苏瑾这么说,傻丫头才想起哪里出了问题,跑出去的时候步子比之前稍微快了一些。
苏瑾气得想骂娘,可发现少说一句话,自己就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毕竟,说话也挺累人的呢。
她又开始默默数梁木,这一次眼力就变得不够好,数了十几根就开始错,不过愣怔了一会儿,转眼就想不起刚才数到了哪里。
于是就从头数。
童年学算术的时候,苏瑾都没有这样用功过,哥哥嫂嫂要是知道,一定会觉得苏瑾了不起。
其余两个丫头也很没有良心,知道苏瑾不好受,不去把地火烧热一些也就罢了,反而在苏瑾床边帘帐外聊起闲天。
偶尔有几句还是很伤人的话,好像真的当苏瑾已经死了一样。
“其实小聂过去的时候,陈女医官还在呢,只不过被大夫人房里的丫头抢过去了。”
“大夫人生病了?”
“说是有点皮外伤,不过没有咱们这位这么严重。但是那丫头拿着侯爷赏的金蝉呢,所以陈女医官当然就跟她走了。”
“还是要怪她自己呀,她要是当时没跟陛下有那档子事,侯爷也不至于这么讨厌她。”
“我猜爷今晚还是会去流彩楼,这已经是第八天了,可见爷是真的喜欢八姨娘。”
“说起来,她长得跟八姨娘还挺像的呢,要是没那档子事,爷便是爱屋及乌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不来看看。”
“你上次说认识的流彩楼的管事,他能把你安排到那房当值,这事儿成了吗?”
“别提了,没成。那个小管事就提了一嘴,白总管就命人把他打了一顿,我给他的那些银子,也全部被收缴了上去。这事儿黄了。”
“说起来咱们的命就是不好,一开始为什么争着抢着要来这啊,这下好了,感觉这辈子都没出头之日了,唉。”
苏瑾真想骂她们几句呀。
她随嫁的金银几乎都赏给了她们,这群坏蛋竟然拿去贿赂流彩楼的人,只为了换到那当值。
但她在开口的那一刻,觉得为此浪费口舌和气力很不值得。
腹部越来越痛,是完全没有章法的痛,分不清是钝还是刺,是急还是缓,像是大风卷着刀子在那里乱刮,一点规矩和道理都不讲。
因为里里外外被折磨着,所以这一次,九十一根梁木,苏瑾一遍也没有数完。
从正午,生生等到半夜。女医还是没有来,去叫女医的丫头也没有来。
那个丫头苏瑾是了解的,她以前就总犯困。
不知道是不是跑了两趟累了,也不管女医来不来,随便找个地方就去补觉了。
帐外的两个丫头也像是去犁了两遍地一样,睡得昏天黑地,还打呼磨牙。
有一个中途醒了一次,打开帘帐看了苏瑾一眼又把帘帐合上,嗓音里还带着困倦,问另一个要不要去请爷过来看看,五姨娘脸色白得有点难看了呢。
另一个就呈放弃状态,说反正叫了也不会过来,况且这会儿爷正在流彩楼呢,要是被打扰了,咱们就惨了。
到此时。
苏瑾已经彻底放弃数梁木了。
脑子里全是曾经陪伴过苏瑾的人。
长得很美却红颜薄命的母亲,拉扯着两个孩子当爹又当娘的父亲,英朗正气爱学笃行的大哥,狡黠可爱总是很有主意的大嫂。
以及箭法了得,曾在去北疆的路上,亲手把水滑的貂毛帽子戴在苏瑾头上的沈章霖。
这一切太快了,刚回来的时候苏瑾还能嘱咐两句话,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用脑子想想了。
苏瑾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非要等到小丫头不再吐泡泡,才走呢?
如果早点回来,自己还能强撑着写个遗信什么的,让哥哥嫂嫂知道,父亲的安排是错误的。
至于沈章霖,苏瑾却没有什么要同他讲的。
因为现在苏瑾讲话,他总觉得吵。
即便是留信,他看着估计也会烦。
子时的更声响起。
苏瑾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把眼睛闭上。
苏瑾那漂亮的娘亲就是在这个点儿过世的,小时候父亲就告诉苏瑾,这个时候走最好了。
因为四下里都很安静,就能不被打扰,安安稳稳地睡着,然后一路飞上天去,跟奔月的嫦娥一样。
苏瑾心下哽咽,憋得难受,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
可父亲说得好像不对。
她睡不着,她只是想着,一直想着......
再也不要喜欢沈章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