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华被审讯了三天三夜后，神经有些错乱了，睡到半夜，他突然翻身起来跪在床上低着头说:“报告政府，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交代，我经常吃请，下乡吃饭没有开伙食费。”看守他的干部感到好笑,又不便笑出声来，只好虚张声势把他训斥一番，让他睡觉。

第二周的星期二上午，张龙、赵辉继续审讯高大华。张龙叼着香烟，眯着眼睛，突然说:“高大华，你要老实交代，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收受贿赂的证据，你收了谁的多少钱，这些钱都干什么了?”

高大华说:“你给我一支烟抽，我就交代。”张龙给赵辉使了眼色，赵辉从蓝色好猫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插在高大华的两唇间，替他点燃。高大华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没有错，我是收了别人送来的钱，具体都有记载，你们到我的办公室写字台右手的第三个抽屉里去翻，那里有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姓名、时间、地点、数量、用途都在上面。”

“是真的吗?”张龙的身子超前倾了倾，有点意外。高大华继续贪婪地抽着烟:“事到如今，我还能骗你嘛。”张龙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揉灭，从圈椅上站起来，出门到隔壁去了。晚上，专案组在二楼会议室召开秘密会议，分析案情。大家十分诧异，他们办了许多贪腐案子，像这个案子还是头一次碰见。办案人员迷惘了，高大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他是好人，是廉洁的干部，他确实收受了别人的贿赂；你说他是坏人，他收受的钱财自己一点也没有花，也没有绯闻，没有包养小三，他的钱干什么了?这个神秘的笔记本解开了谜底，他用这些钱帮助了贫困大学生，帮助了患了大病的穷人。他们用他的钱都有收条。专案组商量后，派人秘密去和这些人对证，一一得到了证实。怎么来收场?他们犯了难。最后决定，由专案组的副组长张龙单独和他谈一次话，不做记录。

张龙领着高大华下了楼梯来到院子的亭子里坐下，旁边是一个莲花池，能看见鱼在水中游动。高大华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日子没有见到天日了，他尽情地呼吸着负氧离子丰富的空气，浑身感到霎时的放松。张龙第一次在高大华面前露出笑容，他习惯性地偏着头，眯缝着眼睛问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和其他腐败官员不一样，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高大华一手扶着亭子座位上的木栏杆，一手攉着自己额前的散发，望着陌生的远方，慢悠悠地说:“我出身贫寒家庭，早年一直在工厂上班，接触的都是底层的人，自从我当了领导以后，我看见社会上严重的分配不公，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心理很不平衡。许多有钱人来找我办事，他们按照潜规则，送给我钱，起初，我不敢收。后来遇到一件事情，对我刺激太大，我就来着不拒。”

高大华讲述了他在一家医院看到的惨剧。一个来自农村的妇女抱着昏迷的儿子，就因为她一时交不上巨额医疗费，院方拒绝救治，还搪塞说这是他们的制度和规定。他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可爱的孩子死在医院，听着那位母亲撕肝裂肺的哭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穷困的童年。他想替那位母亲交上医疗费，可恨自己没有那么多钱，背过别人他哭了。他想了许多，他要靠自己手中的权力来调节资金，接济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知道，那些有钱人愿意给自己送钱，好像只有收了他们的钱，他们才觉得事情才能办成。其实，只要不违反规定，应该办的事情是能办的。可是社会心理成了这样的功利性质，他们以为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如果，他动员那些有钱人直接去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他们会找出许多借口予以婉拒，有钱人花钱是为了给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

高大华被释放了，钥匙和和手机发还给他。但是，他的案子还没有结论，据说正在逐级请示。高大华回到南坪县后，又掀起一场议论风波。有人说他看见高大华被放出来了，戴着一副墨镜，顺着街边走。有人不相信，说他认错人了，高大华的案子听说中纪委也要上手，他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岂能出来。过了几天，有消息证实高大华确实是回来了。又有人说，他买通了上层某位要人，在他的干预下，这个案子不让查了。可见不在于你贪不贪，而在于你是谁，站在哪一边。

看到丈夫回到家里，杨国娇悲喜交加，他掉着眼泪搂住丈夫的腰，生怕他再走失，她絮絮叨叨地数说着他，说他搞这个暗箱操作险些把自己牺牲了。何必这样，世上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吗?你以为你是谁呀!世上哪有你这种腐败分子，自己没有捞到好处却被人诟病，过着穷日子，还操的别人的心。

高大华在家里休息了三天，就到单位去上班，他首先去拜访班长牛莫旺。他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应答，他就推开虚关着的房门走了进去。他看见牛莫旺正在给谁打电话，见他进来了，急忙放下手柄，招呼他落座。牛局长几根稀疏的头发被均匀地覆盖在发亮的脑门上，他的眼睛有点发红，看见高大华来找他，心里有些发虚，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也许是为了回避忌讳，他有意岔开话题，与高大华说一些别的事情，高大华想表明他的来意，却插不上话。

高大华被双规后，县委召开常委会，停止了他的副局长职务，以示对专案组工作的支持和配合。当听到高大华说他想回来上班的话后，牛莫旺有些犯难，他挠着后脑勺，呢喃地说:“你是县委管理的干部，我不好说什么，如果你闲不住，就到劳务处去帮忙，他们那里最近事情多，人手紧。再说，你是从那里过来的，情况熟悉。如果不愿意，就在家里休息，我看如果有机会，就安排你到外面去散散心。”

高大华急忙表示感谢，也表示他愿意到劳务处去做具体工作。

高大华到了劳务处以后，他们正组织渭北妇女去新疆奎屯摘棉花。他本来想出去看看，也帮助他们联系一些事情。临行前，他给张龙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出去。张龙沉吟了半天，最后说:“你的事情还没有结案，这一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外出。”高大华打消了去新疆的念头，在劳务处帮忙打杂，以此打发苦闷的日子。

农历十月初一是传统的祭祖节，又称寒衣节，它与清明、中元一起并称为三大冥阴节。南坪县在北郊七里墙村西山的坡面上建有公坟，城里的人去世了，村子专门有一帮人抬丧打墓送埋，从事一条龙服务。死了能埋到七里墙也是一种荣耀，因为他表示死者是城里人。有人说七里墙就是南坪县的八宝山。有的人去世后，家属到单位去，要文书给开一张户口介绍信，接收单位是冥国民政局，兹介绍某某某前来报道，他生前是城市户口，请按城市标准安置。署名原单位，还要盖上公章。文书感到不伦不类，不想给开，她就在院子烧纸哭闹，领导只好给文书做工作:“你用便签纸给她开一个，不挂号、不留底，那都是骗鬼呢。”这样往往才能息事宁人。

每逢祭祀节前，这里人山人海，有坐小车去的，有骑摩托去的，有骑自行车去的，也有步行去的。因为城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祭祀祖先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磕头的，有作揖的，有烧纸的，有烧衣服的，还有烧别墅、汽车、小姐的，也有献花的，奠酒的，恭颂祭文的。祭祖也有个讲究，时间赶早不赶晚。

阴历9月8日那天下午，杨国娇和弟弟约好去给父母上坟，她准备了香表、冥币、纸衣、核桃、苹果、白酒、香烟等祭品，与丈夫一起来到七里墙公坟。

杨国志和魏秀英早到了一会儿，他们正在拔坟头的荒草。杨国志看见高大华以后，怪怪地笑了两声:“哎呀，高局长，你亲自来了?”高大华只觉满脸发烧，无地自容。他在位时，别人称他局长是尊敬他，他感到舒服和自信，现在什么也不是了，还这样喊他，那是讽刺他，欺负他，何况是自己的小舅子!高大华黑着脸没有理会杨国志，只顾从篮子里往出掏祭品。杨国志抓起他带来准备祭奠的茶杯摔到墓界石上，一种破裂的巨响把上坟的人吓了一跳，纷纷朝这里投来询问的目光。杨国志什么也不管，他手插在腰间，指着高大华的鼻子骂道:“驴死了，架子还不倒!不就是混了个小副科级，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有什么了不起，你神气什么!”魏秀英和杨国娇把杨国志拽倒在父母的坟前，劝他不要胡闹，人家都朝这边看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