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冬,我来这宫里头也有个把月了,天气是越来越冷的。天上的雪珠子哗啦啦地随着北风洒落,地上积的雪还没化,又被新下的雪给盖上了。也不知道这是今冬的第几场雪了,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天上连只鸟影也难见着,殿宇楼阁好像都披上了厚厚的白褂子,更显得皇宫处处庄严肃静。
良妃素来喜欢淡素的,所以在后院园子里栽种的梅都是白梅,在现代我就没见过梅,如今能得见,心里自是欢喜,这踏雪寻梅的逸事也让我过把瘾了。
今儿天放晴了些,隐隐有些太阳的影子,雪是下下停停的,飘的都是棉花雪。因惦着梅,我一大早地趁着人少来到了后院,蹑手蹑脚地穿过月洞门就入梅园子了。一抬眼,园里的白梅正怒放,虬枝交错,疏影横斜,白梅点点散落枝上,覆着白雪晶莹剔透,似九天仙子下凡般优雅。我闭上眼睛,鼻子一吸气,好香啊。梅花的香与别的花儿的香不同,带着孤傲、清洌。我走到梅树下,拉下一梢低枝,把梅花放到鼻下近闻,让香沁入肺腑。我想着是否要摘一些回去插在瓶里,可又舍不得把花摧残了。
天上雪花飘落,园里白梅吐香,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唱的歌〈踏雪寻梅〉,这首歌很短,曲调却很活泼的。我慢慢地绕着梅树,闻着梅香,轻轻地将这首歌哼了起来。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
骑驴坝桥过铃儿响叮当
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
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
共度好时光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
骑驴坝桥过铃儿响叮当
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
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
共度好时光
我闻着梅香哼着歌儿,一点也不觉得冷,倒是心里因为见着梅花而兴奋着。兴头来了玩兴也大了,双手抱着梅枝一摇,落了一身雪,我跳起来拍手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想着,若是现在被人撞见,一定以为我是个傻子。心里这样想着便条件反射地向四周瞧了瞧,还好没人,瞧这天寒地冻的,都窝在屋里偎着火暖和,有谁愿意挨冻出来赴这踏雪寻梅的雅趣?我笑了笑自己的多心,看着梅花出神。
“咚”一个雪团砸在了我的后背上。心被吓了一跳的同时,马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搜寻是谁下的黑手。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心下猜着是不是自己刚才摇的梅枝上掉的雪团?因着兴致被这雪团打得减少了些,我懊恼地骂了句“真是活见鬼了。要是鬼打了本姑娘,本姑娘也照样剥了他皮,让他做个无皮鬼,扔到雪里冻死。”
“哈哈哈,真是几日不见,胆是越来越大了,连鬼的皮都敢剥了。”声音一落,人也跟着从月洞门闪了出来。
我拿眼一看,那可不是十三阿哥吗?他今天穿了件酱色箭袖袍子,外搭了件前扣马夹,头上戴了顶狸皮帽儿,正靠着门边笑望着我。
我嘟噜了一下,走过去,欠了欠身子给他请安,“奴婢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吉祥。”“起吧,以后这虚礼没外人时就不用行了。怎么着瞧你也不是真心的样儿。”他还是一副小混混的腔调,“梅可赏好了?遇上梅仙还是梅鬼了?”说完他又笑起来。
“回十三爷,奴婢梅仙梅鬼都遇着了。梅香刚才已闻过,确实是香;这梅鬼嘛,应见我恋着梅香,没搭理他,他就一雪团子砸过来,打在奴婢的身上。我想这许是背后鬼,不敢见人的。”我回着话,也不问他打从哪来要往哪去,有些话儿不问不知最好。
“你好大的胆子,竟说爷是鬼,还见不得人。”十三阿哥见我把他当成鬼来骂,故意假装生气地说道。
“难道那雪团子是十三阿哥扔的?十三阿哥怎么会背地里砸人呢?这可是小人行径,十三阿哥一身侠肝义胆,是不屑做这背后小人的。是吧,十三爷?”我反问道。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十三阿哥听了,被我噎得满脸通红,“扔个雪团子就是小人行径,拐弯抹角骂人就是君子之德?”
“君子不评小人,奴婢不是君子,所以奴婢还是可以评下小人的。”我回敬道。
十三阿哥又被我一句话噎得说不出来,只是拿手指着我,“你,你把爷当小人,那今儿我就把小人当个够。”说罢,他弯了身子就去捧雪,我一见他这样,就知他要弄雪团子砸我了,赶紧往梅树后躲。
十三阿哥见我在躲,忙捏了个雪团子就往我身上扔,他是练过骑射的,眼可是准得狠,一下就砸中我了,“哈哈,看你往哪躲?爷现在就正面的砸你,不背地里砸,今儿个就成全了小人这名声。”说罢又是一雪团子砸过来。我气得也弯身捧了把雪握成团子,朝他扔了过去,幸好今天我手上戴了双布套子,要不然准冻红了,“砸你个臭小子,你本来就这名声,还想做君子,看我不把你的脑袋砸缩了,让你当王八。”
“爷让你做乌龟,背个雪壳子回去。”十三阿哥扔得又快又准,我都招不住了,只能头也不抬的握着雪团子向他乱扔。
我又一雪子扔过去,正准备扔下一个,只听一声“哎哟”,我以为是十三被我砸到了,忙头也不抬的就将手里的雪团子又朝那声音处扔去,只听又一声“哎哟”,我听了以为十三阿哥又被我砸中了,心里一高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十三爷,你就当王八了……”话没说完,就听得十三阿哥不停的暴笑,“哈哈哈哈,四哥,你怎么来了?哈哈哈,雪韵,你砸中四爷了。”
不会吧,四爷什么时候来的?刚才这园子里只有我和十三阿哥,我边抬头边说,“你砸不过我,也不要乱撒谎……”等话没说完,我就瞧见了穿着乌青缎袍子,头上戴着一顶狐皮帽儿的四阿哥正站在一棵梅树下,脸上白白的糊了层雪,像是个雪人样,想必就是我刚才的‘杰作’了。虽然四爷这样看上去很滑稽,但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下我可惨了,得罪了冷面王,不知要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呢。十三阿哥还是在那一个劲的笑,我也不理会他,只是快步走过去,脱了手上布套就往四爷脸上抹雪,“对……对不住了,四爷,奴婢砸的不是您,我不是有意的。”我边擦着雪,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会儿奴婢一会儿我,头上冒着热汗,后背却直冒冷汗。他也不说什么,就站着不动随我给他擦着,擦拭得差不多了,我停了手,忽然想起还没给他请安,于是扑通一下跪在雪地上,“奴婢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腿再怎么弯得疼,这礼数还是要做到的。
“起吧。天这冷的,你倒有兴致出来赏梅。”四哥看着我说道。他也不提我砸他这回事。
“回四爷,奴婢正是因着天冷才来赏梅的。”我站起来打着颤答道。
“哦,为什么?”四阿哥探究地看着我问道。
“奴婢觉着,梅有傲骨,是不畏冷,且越冷开得越香。奴婢想这冬天的雪花也是应着梅的气节,怜梅独开无伴,于是伴梅悄落,与梅共化尘。”我看着梅花,心里满是怜爱,“‘梅逊雪色三分白,雪输梅花一段香’二者相赏相伴,清冷的冬也就有了‘踏雪寻梅’的雅趣。”
一时俱静无声,过了一会,只听四爷望着枝上的白梅叹道,“有雪无梅少雅意,有梅无雪难作诗’。”
“四爷说的极是,奴婢一个粗人,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只觉得入冬后万木尽枯,百花尽残,只有梅凌寒独自开,不争春,却把春来报。待到春至,零落尘风辗作泥,惟有香如故。”我看着梅花说道。
“确是如此。想不到你竟也有此雅意。”四爷转过身瞧了瞧我说道,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雪韵,你要是个男子,咱们就可以‘青梅煮酒论英雄’了,也是件快意之事啊。上回咱们在醉仙居就是喝得爽快。”十三阿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四阿哥旁边盯着一枝梅说道。
“十三阿哥就不要取笑奴婢了。”我对着十三阿哥行了个礼道。站在雪地上这么久,手上的布又没了,冷得我说话都在打牙了。心里直盼着他们两个早些走了,我也好回去抱炉子。
十三阿哥瞧了我一会后,眉头皱了皱,转身对正看着梅花出神的四爷说道:“四哥,瞧这天儿冷的,我还真有点受不住了,咱们还是赶紧着回府去,免得嫂子担心您冻着了。”
“好吧,咱们回去。你也随我到府里喝几盅黄酒暖暖身子吧。”四阿哥转眼瞧了瞧月洞门的方向说道。
见他们要走,我忙弯下腰行礼,“奴婢恭送二位爷回府。”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们快走?瞧你这急样,爷又不会拐了你走,急什么呀?”十三阿哥就是痞子样儿说些痞话。
“奴婢不敢。”我恭敬地行礼。你是爷我当然不敢赶你们走了,要不是皇子,早一扫帚扫了出去,刚才的一团子雪早把我赏梅的兴儿也打没了。
“别吓唬着人了。咱们走吧。”四爷拉了十三阿哥一下。忽然他想起来什么事儿,从袖里掏出封信来递给我,“这是年编修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双手接过,心里直纳闷儿,那个年羹尧给我写信作什么?我们只是一面之缘罢了,用得着写信来问候吗?是不是送错了?于是问道:“这是那个叫年糕的编修写给我的?”
扑哧,十三阿哥笑了声,“想着过年吃年糕了啊,这离过年还有点早呢。你要是喜欢吃,明儿爷给你送些来。”
我见着四阿哥也扯了下嘴角。便白了眼十三阿哥,“谁想吃了,只是我跟这年编修不熟,怎么他会给奴婢写信呢?是不是送错了?”
“那面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儿,让你收的,不会错的。为什么他要给你写信,我也不知道。你自个回屋后看了就知道了。”四阿哥边抬脚往园外走去,边不冷不热的说道。
只是十三阿哥走的时候,还不忘揶揄我一把,“年糕?哈哈,这个诨名儿叫得倒有趣,没想到亮工一个风流才子竟得这么一诨号,明儿瞧他的笑话去。”
我听了只能抬头猛翻白眼,十三阿哥要借花献佛也要选个好看的花儿吧,怎么偏选这难听的,我只是随口一说的,却被人盗了去用作诨名,明儿那未来的年将军可是真要来剥我皮了,站在雪地里望着纷飞的雪,真是无语问苍天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