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容姝下了马车,云初掀开帘子,晃晃悠悠靠坐在离车夫最近的门廊后面,看着窗纱外头不断倒退的景色,低声问道:“欢将军可知道赵飞白怎么样了?”
欢武沉默一下,并未回头,甩着马鞭回道:“渝国公夫人带着赵大娘子编了一套说辞,说是赵大娘子与顾大娘子自小亲近,这次家里有事去不了水陆道场,才托赵世子代为照拂。因有嫡亲妹妹的托付,顾大娘子被害死,赵世子情急之下误认为是娘子的手笔,这才一时冲动要杀了娘子为顾大娘子报仇,以不负妹妹所托。”
他顿了顿,又说:“她们拿着这个说辞先去了承恩公府找了太夫人,又递了帖子进宫见过贵妃娘娘,最后又去了云府……被你们家太夫人给撵了出来。京兆尹府悄悄升堂审案,赵飞白咬定娘子用巫术杀人,他是为了制止娘子的巫术……恰逢娘子服毒身亡,死无对证,京兆尹府不敢擅自做主,把事情报给了秦王殿下……”
“大梁律里面,杀人未遂是什么罪?”云初问道。
“企图杀人,虽未造成死亡,事实清楚,等同于杀人罪。只是……对皇室使用巫术,不分轻重皆斩……”
欢武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继续回道:“顾大娘子出身承恩公府,虽未正式册封太子妃,却也是皇亲国戚,故而赵飞白紧咬着巫术这一条不放,也是笃定没有证据证明,顾大娘子头皮上的印记,不是娘子施的巫术……”
云初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如水,无愤怒更无委屈的神色,就事论事道:“确实如此,眼下我既然已经死了,再加上顾大娘子的死因,对外宣称是暴毙身亡,太子和秦王一力压下巫术之事,以赵飞白渝国公世子的身份,想必也不会一直被关在京兆尹府吧。”
欢武听她这么说,扭过头来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理智淡定,不由得更加恭敬了几分。
“娘子说的对,虽说关不了几天,王爷却让我们把顾至才扔了进去……”欢武咧开嘴笑起来,手里的马鞭甩的“啪啪”响,马车走的更快了几分。
云初眼前一亮,不由得也笑出声来,她抚掌赞道:“这一招果然是妙!”
“那顾至才刚开始被我们抓进去,还摸不到头脑,直到看见赵飞白,便知道王爷的意思了……”欢武语气中带着敬佩,“咱们出城的时候,赵飞白还和顾至才在里头交头接耳呢!那顾至才如今恨死顾婉柔了,想必经他这么一点拨,那赵飞白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想通事情的关窍!”
云初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她想了想,又问道:“欢将军……可有办法联系上秦王殿下?”
“王爷在沿途的驿站皆安排了人手,让我们每天晚上落脚时都要传消息过去。若是娘子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也可交给我,一并传给王爷。”欢武赶忙回答道,背对云初的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
云初细细衡量,秦王和父亲之间不能有误会,但许多事情,却又不能在信里说,万一……
“娘子尽可放心,信件是特殊渠道由专门的暗卫负责传递,从未曾被人截去过。”欢武见她半晌没有说话,细心补充道。
“有劳。”云初站起身,从马车的隔层里面摸索一番,掏出纸笔,把毛笔蘸了蘸茶水,提笔想要写些什么,却觉得脑子里面似有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写起。
想了许久,她堪堪落笔,写了两个字,“念安。”
……
是夜,在距京城几十里外的小庙里,一老一少正坐在地藏殿外头的廊下,一边吃着茶,一边看着从房檐上淅淅沥沥滚落下来的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听说您身子不好,此番出来,只能住在庙里头,可住的习惯?”年纪老的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笑呵呵地给对面的年轻人续了半杯茶,恭敬问道。
“无妨。”年轻人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端坐在老人的对面,语气略带清冷。
正是秦王和云初的父亲:云颂。
“小女此番侥幸活命,多亏您施以援手,不知老朽能为您做些什么,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云颂不卑不亢,神情自诺地说道,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
“云老无需客气。”秦王执起茶盏,转头看向一侧的月亮门,眼中若有似无的带着几分期待。
云颂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随即又有些释然,老子信道不代表儿子也要信道,秦王常年住在般若寺里,想必对天玄地黄之类的事不感兴趣罢。
两人一时无话,潮湿的夜风吹着廊下的气死风灯,灯光摇曳,照的四周影影幢幢的,有几分阴气。地藏殿里的香火气袅袅飘出来,倒是让人神色安然不少。
秦王垂眸看着茶盏许久,突然开口问道:“此次灵柩运回西南老宅以后,云老有什么打算?”
云颂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原以为是个不喜欢说话的,怎么就……突然没话找话聊了?
“趁着这个机会,带小女去……”说到一半,他住了嘴,看向秦王的眼神带着愕然,转而又是警惕。
“不管此番成不成事,恐怕您都没办法带着她一起走。”秦王坦然与他对视,坚定地回道。
云颂脑中“嗡”的一声,警铃大作,他重重放下茶盏,拂袖道:“这是老朽的家事,您逾距了。”
“当年令妻被仇人追杀,隐姓埋名,嫁给您。如今令爱虽然暂时安全,您却已经进了那些人的视线,只要那些人没有被清理干净,您就没办法与她一起出现,否则早晚会暴露她。”秦王缓缓说道,清冷的声线有礼而郑重。
云颂细细一想,颓然往椅背上一靠,喃喃说道:“如今只求那些人,真如我们所料罢!”
“云老放心,我必不会让她有事的。”秦王神色坚定地看着他,坦然说道。
云颂眼睛一眯,按下心中的不悦,呵呵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王爷这话客气了。老朽此生就这一个孩子,孩子性子倔,从小便极有主意,自在散漫管了,受不了大家的规矩,如此隐姓埋名也好,哪怕我不在她身边,她也能过的好好的。”
秦王垂下眼眸,手指摩挲着茶盏的杯沿,嘴唇微抿,刚毅的面容带着几分清冷。
云颂佯装若无其事地执起茶盏,眼角的余光却是不住打量着他。
性子太冷,又是这么个身份,长得是不错,身子却不好,又能顶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