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跟随镇国公白蒙来到了书房。所谓书房却空无一书,一张巨大的军事沙盘横列在大厅正中,沙盘上描绘了永朝9州71郡366县的所有地形,其详细之程度真乃巧夺天工。
沙盘后有一张黄花梨太师椅,太师椅上铺了一整张白老虎皮。白蒙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这张椅子只属于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坐在其上。
白玉莲与巴山雨分列两旁。白蒙眯缝着眼睛斜视前方,由于多年来杀伐无数,白蒙身上的杀气恐怕穷尽一生之力都无法洗涤干净,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孩子,白蒙身上那浓郁的血腥味定力稍差着几欲晕厥。
长女白玉莲,她的模样像极了已故爱妻。每每看到这个女儿,白蒙那颗残酷的心总会不由自主的抽动几下。白玉莲已经长大成人,除了模样上倾国倾城,更是永朝九州数一数二的才女,一手七弦瑶琴天下无双,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可惜这个女儿的命不好,本该成为成王妃的她尚未过门就失去了夫婿。不过也罢,成王刘侬虽风流倜傥号称再世孟尝,想不到竟然知法犯法罪无可恕,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白玉莲没有成为王妃恐怕也是一件幸事。
中年文士巴山雨是自己十多年的至交,白蒙一生大大小小上百战若没有巴山雨的出谋划策,现如今白蒙都不知道自己的坟茔在哪。巴山雨自命风流,美酒、美人、美食三样无一日可缺,身为镇国公的首席幕僚,巴山雨虽没有官位,却也能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巴山雨性格洒脱,但在白蒙面前却相当收敛。他知道白蒙找自己来所谓何事,但白蒙不发话,巴山雨自不会喧宾夺主。
白蒙沉默了好一阵,最后不知道想到哪,一声叹息。
“哎,好了,莲儿,巴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来聊聊这个举贤黜庸令,你们两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白玉莲和巴山雨对视了一眼,巴山雨是白家子女共同的老师,白玉莲对巴山雨素来尊重。
“爹爹老师在上,玉莲不敢妄言,还望老师能多多指教。”
白玉莲欠身给白蒙和巴山雨行了一礼,脸上的笑容谦虚而淡雅。
巴山雨摆了摆手,似乎并不认同白玉莲的说法。白玉莲的学识和见识已经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虽贵为镇国公首席幕僚,论名声远不及这个天下第一才女的响亮。
“大小姐谦虚了,你的学问和见识早已超过为师,将军既然有心考校于你,你何不妨说说自己的看法,如有分歧,为师定会说出来相互印证。”
巴山雨面带微笑,对于眼前这个最满意的弟子,巴山夜也想先听听她的看法。
白蒙点点头,“莲儿,你先说吧。”
白玉莲点头称诺,面前两位不但是自己最近亲的人,更是自己最值得信赖的长辈,白玉莲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当即将自己对举贤黜庸令的见解娓娓道来。
“爹,我从这道举贤令中看到了当今天子的可怕,实在太可怕了。牺牲一个成王刘侬,却换来三大利益,这三大利益任何一件做起来都千难万难,乃我朝上百年尾大不掉的顽疾,想不到天子竟然拿一个弟弟的性命就轻松解决了。”
白蒙、巴山雨点了点头,示意白玉莲继续说下去。
“成王刘侬虽是我未曾蒙面的夫婿,但此人在朝野上下名声极好,仗义疏财,广纳门客,在江湖上也有再世孟尝的美名,若非如此,爹爹怎会答应他对我的提亲。吏部文书上关于他强占农田、广修宫殿的事也许确有其事,但天下各藩王哪个不是如此。素闻当今天子勤政可比太祖,身体却极为虚弱,近些年已经很少上朝理政,皇子中最大的不过18岁,倘若天子有个闪失,成王殿下必是人心所归,众望所寄的不二人选。”
“所以,成王之死或许有些蹊跷,但成王不死对陛下的威胁更大,兄终弟及古有先例,但天下其他藩王难道就没有觊觎帝位的想法吗?届时风云再起,我大永朝便会陷入生灵涂炭的地步,北方燕胡策马南下,届时这天下又该如何收场?”
“所以,陛下借成王之死一来可以确保帝位不会旁落,二来也能震慑其他刘氏藩王,令其打消觊觎的歪念,此天子收获之一。”
白蒙没有说话,尽管白玉莲的分析有些道理,但白蒙仍旧不会将天子刘誉想的太坏。巴山雨抚摸着三缕长须,笑而不语。
白玉莲接着说,“士族门阀与寒门百姓积怨已久,权力虽然掌握在我们士族门阀手里,但这天下的基础却是寒门百姓。我朝立国数十年,天下初定,不少士族门阀便开始与百姓争利,我朝自太祖皇帝起便试图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收效甚微,当今天子借成王之死不但能警告士族门阀勿与百姓争利,更收获天下千千万万寒门百姓的拥戴,皇帝虽然才是最大的门阀,但拥有天下老百姓的拥戴又有哪个士族敢与之抗衡,即便是爹爹坐拥江北13郡,在江北百姓心中地位超然,但天子此举一出,恐怕爹爹在江北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
白蒙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变得有些犀利。巴山雨点了点头,白玉莲这番分析与自己想的如出一辙。
“最后,也是最可怕,恐怕也是皇帝陛下举贤令的真正目的,削藩。”
削藩二字一出,白蒙手抚着黄花梨太师椅,手上一用劲,嘎嘣一声,一个椅子的扶手被掰了下来。巴山雨看了眼白蒙,二人相知多年,彼此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巴山雨点了点头,白蒙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你接着说。”
白玉莲知道自己说的可能触及爹爹的底线,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话说一半不得不说。白玉莲理了理思绪,将天子的第三个收益说了出来。
“我朝现如今9州71郡,藩王多达十数人,公侯伯子男更是不计其数,太祖皇帝虽实行了推恩令,稀释了士族门阀的实力,但此举毕竟收效甚慢,效果也不明显,推恩令虽然将个人权力分散了出去,但这分散出去的爵位、俸禄都是一大笔预算,国库每年吃紧,就是因为这越来越多的有爵位者需要白养着。”
“举贤令一出,门阀士族子弟要想继承爵位必先经过严格选拔,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者必将被淘汰。如此一来,国库定会减免一大笔开支,长期以往国家财政也会越来越富裕。但举贤令更是可以消除陛下的心头大患,向爹爹这样拥有实权军权的公爵陛下动不了,但陛下可以从弟弟他们下手,一旦二弟三弟无法通过考核,镇国公的爵位就会断绝,到时候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将江北这块封地收回。”
“另外即便二弟三弟通过考核进入国子监学习,谁保证他们不会成为陛下钳制爹爹的人质。陛下的举贤令已经获得天下寒门百姓的拥戴和支持,像爹爹这样的实权门阀若要反对起事,一来占不到天理,二来自己封地的老百姓就会倒戈向陛下,所以举贤令一出,爹爹即便不想接受也不行了。”
白蒙神情暗淡了,他想否认白玉莲的分析,可他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巴山雨频频点头,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弟子,也不枉费他多年来的心血了。
白蒙低沉着声音说道,“莲儿,你要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爹这江北五大营13万精兵交给你我也就放心去了,可你觉得你二弟和三弟能通过陛下的考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