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异常的轻松,百里慈甚至有心思去观察来时无心观赏的风景。来时的紧迫消失无踪,来自于老疯子的威胁都一时变得无足轻重。倒不是说心情有多么的舒畅,只是没了那种一直紧逼、不敢松懈的感觉,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当人总是在被生活的意外追赶时,会忽略很多本该发现的细节,导致事情越来越坏。而一旦没那么的着急, 愿意停下来脚步,就会发现纷至沓来的意外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不了。
从老猿洞里出来,火辣的阳光烤炙着发凉的皮肤,让人从足心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可这种温暖却转瞬即逝,因为老疯子的目光像是驱赶生灵的寒波,将人凝结成万古难化的冰凋。百里慈从中感受到森冷的杀意, 他不敢再行动。身旁的小青在这时候果断登场,像是突然插入戏剧里的观众, 给台上台下的人充足的意外。老疯子的目光有一种查不出、看不出的奇怪颜色。
“你、你是谁?”
他指着浮在空中的小青,不敢确定地喃喃自语:
“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你,可我记不得是在哪里。我害怕你,又感觉你没有那么的强,或许会伤害我,但绝对无法杀死我。我不该害怕,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忘记了太多事,太多事!你或许知道些什么?说,说。”
说到最后,他的面目已经十分的狰狞,像是恶鬼撕毁了伪装的脸皮,露出一张恐怖万分的真容。
“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告诉你,略略略!”
小青发出来的声音介于稚童与少女之间,好似黄鹂般的悦耳,当它用欢快的语调时,哪怕周围死寂的野草都不免雀跃的抖动,再凶勐的狂风也变得寂静, 似乎只为了聆听。
老疯子的脸皮涨红,一张手就要擒拿住小青。
小青好似风中的飘零的落叶,以一种极具观赏性的方式飞到了老疯子的身前。老疯子目视着它的到来,目露不屑,再灵活的小鸟也难以逃过猎人的追捕。可下一个刹那,他就感到自己的额头出现了一种奇怪无比的感觉。他愣住,伸出手摸向额头,指尖传来湿润、滚烫的感觉。把手放至眼前,金色的血液像是凝缩了的太阳,令他感到头晕目眩。
“我、我竟然受伤了?怎么可能。”
老疯子退后两步,如临大敌的看向小青:
“是你?你竟然能让我流血?”
血脉的记忆彷佛远古的号角,唤醒了老疯子的零散的记忆:
“我的实力没有恢复至巅峰,但绝对不该这么的弱,我最引以为傲的身躯不可能这般被轻易的划破……你、你,我想起来了,你是越女!只有她,只有她才做得到!可是……你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我需要你,请你帮我找回我的记忆……有些事我必须要做……有些事……不能再发生……我的头,好痛。”老疯子抱着头, 双膝跪地,凶恶的家伙竟也露出可怜的一面。
百里慈想起小青之前一口一个鬼东西,可见是知道老疯子的身份, 此时不免有些好奇。他根据自己的所见,对老疯子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想:一个曾经强大,却被击败、夺走了最为珍贵的东西,导致失去了记忆变成一个可怜的疯子。但哪怕是疯子,他依然足够强大,尤其是恢复了一定的记忆、一定的清醒后。
百里慈突然洞察到了机会——身体强大的人却拥有着不够清醒的大脑,这就代表了这个人有被他人操纵的风险,但……哪有那么的容易。
他现在对小青的目的、态度都不是很清楚。
小青,确实此中万分关键的一环……
这时候,百里慈突然听见小青在叫自己的名字。
因为实在突兀,百里慈怀疑那是错觉,可很快他就听见了小青的重复语句。
“百里慈,过来。”
“唯。”
百里慈小跑两步,来到小青身边、老疯子的面前。小青停滞于空中,同它的态度完全静止;老疯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像是聚散的流沙,清醒与崩溃轮回往复。
只听小青道:“我知道能帮你的东西——在哪?”
“在哪?”老疯子急声道。
“百里慈——在哪?”小青道。
百里慈闻言有些愕然,可还算反应的快:
“在————”
……
——
芽柳跟随宫人的步伐前进,四周是逐渐丢失掉颜色的长廊、壁画。火光的明灭、行人的来去、影子的生死随着兵士们隆隆的脚步声一同归于平静。在这彷佛一幅泼墨的画卷之中,芽柳越发的感到不真实,如梦似幻。
浑浑噩噩的状态,惟有死死跟住前方的宫人才能确保不会失焦。
芽柳小步跟着,不时的打着哆嗦,像是散雪的树枝。她记得来的时候没有下雨,天气还热着,怎么这深宫如此的冷?或许是下雨了,也或许是这里本来如此。
焦飞的啰嗦出现在她的耳边,帮他驱散寒意的同时也连带着驱散所有声音。
芽柳觉得焦飞太过霸道、不讲道理,总是说些糟糕的事儿,似乎想让自己明白人世间的险恶。可人世间的险恶本就在那里不曾动过分毫,谁也无法装作看不见,自己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只是愿意期待这样的事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
此时此刻,芽柳就在与焦飞争辩着谁才是对的。
哪怕她的心里也充满了惴惴不安。
不知何时,宫人的脚步停下了。
“芽柳!到了。”
听到宫人的传唤,芽柳总是摆脱了焦飞的啰嗦。
满怀期待的抬起头,她发现自己需要侍奉的人是一位看起来很美丽、很和善的女人。
那美丽的面孔,雍容的姿态让芽柳感到自惭形秽。
比起这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无人问津、被喊打喊杀的麻雀。
不起眼极、讨人厌极。
“我,我,我叫芽柳。”
费力的吐出一句话,芽柳似卸掉了力气,轻飘飘的可以鸟鸟升上屋子的顶。
女人的声音温柔敦厚,像是一阵暖风将她又带回地上:
“我叫赵姬,看你不大,以后可以称我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