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秋产后身体开始变得不好,精神也更加的敏感、脆弱,往日的知书达理消失不见,如今的她更像是百里慈记忆中的母亲,说起话来总是不给人留情面,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对人的要求越发的多。
她们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不愿意看见剑。
赵幼秋将儿子的早死怪罪到百里慈的身上。
百里慈对此心怀内疚, 却觉得不是剑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是他要出人头地,而不是剑要出人头地。
母亲和妻子所厌烦的或许根本不是剑,而是自己……
三十岁的时候,赵幼秋还是没生出孩子,百里慈向上级请示金盆洗手, 退隐江湖。上级的答复永远是那么的模棱两可,既准许, 又挽留,最后拖延着说若是时候到了,自然不无不可——从前将军府中可有可无的人,这一刻似乎变得至关紧要了!
百里慈走在街头,无数年轻人向他投去艳羡的目光。
当年的人一语成谶,百里慈似乎真的在将军府混出头了!
然而他却有些厌倦,有些疲累。
但是如果真的让他舍弃这般的生活,他又有些舍不得。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健忘的毛病越发严重,记得事情一天比一天少,只有那句从下念叨到大的话成为了百里慈难以绕过去的坎儿:不要练剑,你迟早有一天会死于别人的剑下的!
三十五岁的时候,百里慈出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但杀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鼎鼎有名的角色。将军的地位也随之仇敌的死亡一步步高升。名声、财富成为了百里慈拥有的最多的东西,但除此之外的东西,百里慈却愈发稀缺了。
赵幼秋还是没有生出来第二个孩子,这几乎成为了她的心魔。她开始沉溺于宗教之中, 将自己珍贵的信仰交给虚无缥缈的神, 成为了一个不敢杀生,不敢吃肉,不敢饮酒,甚至连夫妻之事做起来都觉得罪恶的卫道者。
何其的悲哀,她的丈夫偏偏是一个人屠!
百里慈对她失去了感情,但年少时的回忆却一直在维系着这段关系。
百里慈走到街头,看见了童年的玩伴孙火。
孙火开着一家卖面的摊子,儿女成群。
多年未见,他长得和他父亲已经是一般模样了。
靠着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孙火得到了岳父的赏识,得以成婚、传宗接代。
百里慈看见了孙火的妻子,此女长得不算多么的好看,比起赵幼秋来说差的远了,但她的笑容却像是赵幼秋十七岁那年笑出来的模样,真诚而又明媚。
百里慈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嫉妒。
但他没有打扰孙火的生活。
回到家,百里慈取出剑,几次要将之折碎, 可终究没有作出任何行动。
剑是无辜的,三十五年来一直保持着缄默,自己何必为难它?
这些年一直执着的是自己。
四十岁的时候,母亲辞世,一生的痛苦到此有了终点。
百里慈步入中年,膝下依旧无子。
对剑的执着一如既往。
可这份执着却让他感到费解。
“放下剑会是解脱吗?”
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喃喃自语。
没有答案,他不敢尝试。
随着年纪增长,他渐渐明白自己没有退路。
杀的人多了,仇人也便多了,如若放下剑,不会有人轻而易举的放过他。
对了,将军也死了,将军府迎来了新的主人。
只不过这位新主人的性子却比较温柔,不喜杀戮,更喜欢真的利用文官集团去解决问题。百丽慈在这一年里被选择性的遗忘了,似乎成为了将军府难堪回忆的一员。
是时代变了吗?不,时代永远不变,变了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百里慈成为了无用的剑,但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的如履薄冰。
失去了保护伞的他,只能凭借手中的剑去保护一家的安全。
四十五岁的时候,他还活着,并摇身一变成为了剑场之主——他需要自己的力量去对抗敌人。
赵幼秋也有了变化。
神明并没有怜悯她,给她一个子嗣。
然而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不再保持初心。
她在百里慈的默许下,开了一间只对女孩儿开放的私塾,做起了教书的先生。
在这个时代,赵幼秋的行为足够的惊世骇俗,然而再大的阻力都被百里慈拦下。
因此,百里慈的名声更臭了,然而他并不在意。
好的名声,坏的名声,都是名声,区别是叫人敬畏还是叫人惧怕而已。
在每次旁听赵幼秋讲课的时候,百里慈都回忆起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候,赵幼秋也是在这里一边听着鸟语花香,一边听着朗朗读书声。
或许赵幼秋还是童年时候的她,但百里慈却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自己了!
他听不进去赵幼秋用一种幼稚的口吻去讲话,像个疯子。
然而百里慈并没有过多干预赵幼秋的事儿,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当杀手有当杀手的苦恼,当剑场主人也有当剑场主人的苦恼。
百里慈必须要考虑如何赚更多的银子,来维系如今奢靡的生活。
五十岁的时候,百里慈的剑场成为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剑场,百里慈也成为了当世最有名的剑客——这一年,百里慈幼年时候的师父春叔敖死了,享年一百一十二岁。这样的寿命让百里慈羡慕,然而问及答案,春叔敖的答案却只有一个:知天命。
是啊,到了五十岁就该知道自己的天命了!
百里慈舍弃家人、弟子,开始寻找自己的天命。
五十五岁的时候,百里慈游历了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但他依旧没有答案。而外面的世界,似乎又太遥远、广阔,他不敢踏足。
回到了家,得知赵幼秋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死了。
没留下什么遗言。
可百里慈却敏锐的觉得,赵幼秋一定留下了给他的话。
百里慈来到了私塾,这个两人相识的地方。
这里已经被空置了很久,当年的夫子不知死了多少年。
百里慈足够熟悉赵幼秋,一眼就找到了赵幼秋刻意留下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一行字:或许,冬天的雪不应该活到春天。
看着这行字,百里慈多年以来磨练出的铁石心肠终于松动了。
他怀疑赵幼秋是在怪罪他,可他又觉得赵幼秋是在怪罪自己。
百里慈没有答案,或许只有亲自到下面问问赵幼秋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