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不断追问,落尘总不好什么话也不说,于是便略去荒诞,简要回应了几句。
红泥闻言,猜测道:"你说的那些争战场面,许就是蚩尤留于枫木上的记忆吧?"不由拍着落尘的肩笑道,"兄弟,可以啊!还说和本大仙一样入了幻境呢,却是不声不响地已经把正事给办了。"
然后拉了他便欲折返祭坛,"走,赶紧回去看看那头如何了。"
落尘暗道,我入那幻境,半点事也没干,真要是找对了枫树,那也只能算个无功而返。但思无从着手,徒留无益,这便不置可否地跟着红泥转了身。
回去再找卜邑问问清楚也好。
未几,重返坛壝外,却见好些人正在路口上张望静等。见他二人现了身,卜邑隔着老远便朝这边点了点头,表示麻烦已解。
果然!
红泥当即朝落尘露齿一笑,满带赞赏地又拍了他一下,然后便撒腿朝屈轶和老道跑了过去。
落尘略略加快脚步,亦朝前路赶去。心内,却暗感匪夷所思。
祭坛上的麻烦,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解了?可,貌似他什么也没做啊!
的确解了,不过,并不是落尘解的,而是卜邑。
这处祭坛的作用,并不是给半仙道人们用来怀旧,追忆尘世仪礼的;也不是要在神尸替换中,让他们对先行者心存崇敬,又受后来者膜拜,去感慨什么大道同行,承前启后。
此地,其实是为"投食"而设的"储备粮仓",且是散落各处隘口的其中一座。
投食之事,本是天柱隐晦中的隐晦,并不能像喂阿猫阿狗似的,随时解决供需平衡。无论封禁与否,天柱中的规矩都不便朝令夕改,故也不能指望供需配合得宜,"饵料"到位的节奏,不可能随需求变化而来得多么富有弹性。
如果赶上投食时段,有人坚持往前闯,倒也算作死作得"恰到好处"。若非,那便要靠"储备粮仓"来做适当调控,以备不时之需了。
祭坛上的神位不能落空,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储备是为了应对供不应求,而作提前防范。但,倘若一时供大于需,就连储备粮仓也都承载不下时,下方自然会加大封禁力度,减少闯进人数。
玉虚他们屡屡半途折戟,一直以为那是设关考验的神仙太过无情,再想不到,其实结果恰恰相反,哪怕那拦路之人并不清楚投食之事,实也是在行了留情之举。
此番一路激进,以为登仙在望,却也不知,可能已经一脚踏进了黄泉。
扯远了,说眼下。
卜邑之前并没到过此处,乍入坛壝,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关键。然,他本清楚投食之事,遇上落尘求教,等于被提了醒。稍一琢磨,便也了然了。
祭坛上设了双向法阵,由暗处的神人掌控过往。若无投食之需,他们自然会出来驱逐擅闯者,将人撵回中三境、甚或是下三境。
然,这会儿恰逢投食时段,不仅无人出来拦阻前行,甚至还会"筛洗饵料",以便确保投食之事顺利达成。
第一步,祭祀礼乐,惑人心智。初时无恙,不为所察,秘咒暗含在半途。因对仙体无碍,故,落尘和红泥心有猜疑,却并没有发现不对。
第二步,献祭,譬如下马、解剑。摘了道人们的法器、法宝,既可防范眼下不受制,亦可减少后路上投喂的偏差风险。
至于摘下来的东西,为什么会消失。自然是因为恐怕太多放不下,被隔空转移到了别处。或是落入了无人经过的偏僻之地,或是卷入风暴中心,然后随大风掉落在了某处荒野,譬如,地下城外的客栈前。
第三步,替换神尸。既是为保人员过境,有序而行,亦是为的加剧催眠力道,尽可能地削弱道人们的反抗意识。
落尘不识门道,虽起疑,却并没有勘破玄机,遂向卜邑求教。
卜邑呢,本无所谓半仙们的死活,但因经历了千丝府一事,知道落尘对这些道人的态度,兼之自己同他那一场,更对其心性有所了解。情知,若不解决此地之事,必然耽搁前行。遂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亲手解决掉麻烦。
落尘堵在跟前提问求解,行事不便,于是先将人支走,然后暗中和驻守的神人悄然沟通,从根源上清除了法阵约束。
落尘和红泥从枫林中转了一圈回来,半仙们已经悉数清醒,法器、法宝也是一件不少,原样奉还。包括那些原先戳在神位上的"储备饵料",亦跟着沾了光。
幸与不幸,前路上的事,犹未可知,至少眼下于表面上,众人却是皆大欢喜的。
集结上路,再往前行。
一场睡梦,道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前来回徘徊,但觉此关过得无风无险,似乎都没往心里去。眼见队伍中新增了一拨同道,不免忙着寒暄起来。
那些储备饵料,亦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只当与后来者不过前后脚的工夫,既是有赖来人方才脱身,自然也是有意主动亲近。
这会儿重新上路,众人边走边说笑,倒是难得的一派和谐、热闹。
然,方齿虎尾的那位,却格格不入地沉寂了下来。
他是被雷劈过来的,与周遭并无相识,又失了记忆,缺少和众人共通的登仙目标,故也就无所谓亲近不亲近。关键是,没想明白,祭坛上的困顿究竟是怎么解开的,需要思考。
他想安安静静地思考,有人却不让。
红泥和屈轶、夷坚等人聊够了,忽然想起了这位新朋友。毕竟,传音之谊也是谊嘛。
见他一个人垂眉耷眼地埋头跟着人群挪步,不由喊了几声。喂喂喂地喊了半天,不见对方有所反应,便穿过人堆,跑来了身侧。
顾不得问人在想什么,先问名姓,省得喊了半天不知道在喊谁。
报上自己的名讳,等着对方互通有无,却见方齿虎尾愣愣地看着他不作声。
红泥讶然:"你,不会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了吧?"
事实显然如此。
红泥同情地看看他,建议道:"要不,现取一个吧,不然,实在不方便啊。"
对方终于出了声:"怎么取?"
红泥暗道,指着这雷劈过的脑子自个儿想,只怕要想到明年去了,还不抵本大仙送他一个呢。斟酌一下,道:"你若不介意,本大仙以后便唤你顺子吧,如何?反正是临时的,待你想起本名本姓,再改回来便是了。"
对方有些不置可否,问:"这两个字可有什么讲究?"
红泥心里吐了一口血,临时称呼,你还要什么讲究?要不要把老道请了来,给你经史子集地过一遍?
"没什么讲究。本大仙听凡人说过,贱名好养活。你这不是..."戳戳脑壳,"取个家常点的名字,有助于早日康复。"
见他不应声,以为不满,遂起揶揄,"你要想力道大点儿,还可以换。比如什么屎蛋、二狗子的,也行。"
对方心道,我是失忆,又不是傻。遂回:"借一个'顺';字足矣,不要那画蛇添足的。"子,往高级里念,是尊称,往低级里念,跟喊太监似的。
红泥见他承情,也不计较多一个字少一个字了,问:"顺顺,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顺。"
"行行行,顺!你方才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