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言向内,实则并无具体去处,不过是依旧沿着那条主干大道先图折返城中罢了。
然,自城墙下折返不过十余丈,陡见日光沉沦,天色无端地晦暗了下来。
一行人本能驻足戒备。
等了片刻,未见突袭来至,红泥忍不住朝庄五贫嘴嗤道:"不是'日不落城';么?眼下这般,又算哪出?"
庄五只当听不懂他的存心揶揄,一本正经地回道:"'日不落城';非指这里。"
落尘听惯了红泥与人斗嘴,只作充耳不闻,兀自放眼打量周遭。
虽见天色沉沦晦暗,但非黢黑一片,显然尚有光照未去。
就近举目一瞧,果见街面上虽已沉寂如夜,但却犹有一家店铺亮着一盏灯火,兀自在暗昧中以暖黄相引。
落尘欲往一探,遂向身边征求意见。
魖怪道:"只怕是个陷阱,故意在等着人往里钻的..."
红泥深以为然。
落尘道:"茫然死寂,无处寻人,既见灯火,哪怕是个陷阱,总比连个问询的地方也没有要强些。你们若不愿意冒险,那我便自己..."
红泥闻言嗔道:"我们何尝说过随你一人去的话?你若铁了心要闯它一闯,少不得本大仙再跟着你受累一回罢了。"
一心护主的魖怪,眼见劝谏无效,也就只能选择唯命是从。
庄五一干奉葆江之命跟随新主,亦是听凭落尘差遣。
遂,一行人重又举步,朝那昏黄灯火处去了。
一近店铺,尚且隔着门扇,即见里头果有人影灯下晃动。
待到推门而入,看清了那张人面,落尘、红泥和魖怪,却齐齐脚下趔趄,险些不曾摔作一团。
道是何人?
却是元一。
只是眼下布包缠头,肥衣垮裤,似乎换了一身入乡随俗的打扮。外加一脸经营不善的倒霉模样,全无半点之前倨傲尊上的风姿。
三人定定神,觉得人有相似,可能未必就是元一。
红泥更是忍不住扑哧笑开。
倘若这人真是元一,只凭眼下这一脸衰相,也足够他笑半年了。
这厢尚未开口,那厢,貌似元一店家,已经收敛愁容,强作欢颜地朝着来人推销开了货品。
言行举止,分明带着谨小慎微的阿谀逢迎。
果然不会是元一。
那位尊上,即便再是收敛,顶多假以温和以表平易近人,却万万不会如此卑躬屈膝。
不过,落尘几个已从惊讶中回魂,即便不会将眼前此人视作元一,却也觉得这般言行未必不是故意作态。
应着推销之举敷衍了几句,遂朝对方试探起来:"城中无人,缘何你这里却在开门迎客?"
那人闻言低垂了眉眼:"我自家中接掌营生时日有限,尚未入行。每每见着收支失衡不免愧疚难安,也只有以勤补拙了。"
说完,抬眉羞赧一笑,"果然天道酬勤,这不就等来了夜行之客?诸位想要购些什么?我家这里最好卖的是..."
说着,吧啦吧啦,又开始推销起来。
落尘和同伴面面相觑。
彼此问答之间,所指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红泥耐不住那许多弯弯绕绕,直接上前将巴掌朝柜台上一拍,朝那人喝问道:"别装神弄鬼的,老实交代,你们把破草他们藏哪儿了?"
那人先是被惊了一下,而后一脸茫然:"破草?那是何物?"随后又见赧然酬酢,"我家并不售卖草药,客官若是急需,稍待片刻,容我去向邻里匀些来可好?"
红泥僵滞。
若是对方存心做戏,他自己不肯出戏,你又如何替人卸妆?
况,那人的样子还不似在唱戏。
因为,在他对红泥说完这一通应客之言后,果见脚下折转,一副要去与人借兑货物的模样。
门口张望一回,自觉街上已无别家营业,竟启开后门朝民居走去。
门扇开合之际,又有昏黄入目。
民居层叠而起,参差如山,上有星星点点,竟是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有些夸张,总之,城中灯火处,并非只这店铺一处。
落尘三个忍不住齐齐看向庄五。
庄五一脸无辜,外加类同三人般不明所以。
日不落城的确有别死城,故有特指。但这死城缘何又成了人烟之地,请恕他认知有限。
落尘想了想,又向红泥和魖怪征求意见:"与其这里等着,不如跟着他往居所瞧瞧?"
红泥正有此意。
一行人遂从店铺后门折转民居方向,朝着那人追踪而去。
因着迟疑,眼不眨的,竟不知那人钻进了哪家屋檐下。然,就近却又见着灯下身影,恍若似曾相识。
落尘三个心起疑虑,丢了对那人的关注,在昏黄灯火之间辗转起来。
随后,越走越心惊,那些似曾相识的脸,分明疑似下赤城和地下城的修仙道人。因为此前少于往来,故有不识,但那眉眼如何多少总有些印象。
三人面面相觑。
莫非,那店家并非貌似元一,实则便是元一其人?
如此,三人遂又领着庄五一干,揣着心惊继续沿路盘桓往上,刻意去找相熟之人,以期验明猜疑。
一番周折,终于隔着窗口,见着个灯下逗鸟的身影。
一如"元一",那人换了一身不同往日的行头,但那剪影侧颜,分明就是夷坚老道。
红泥按捺不住,直接冲上前去,拍门喊道:"道长开门,道长开门!本大仙救你出去!"
门内的人猝不及防中先是被惊了一下,随后丢下鸟儿透过窗口朝外张望,撵起了红泥:"谁家少年如此淘气?惊坏了老夫的鸟儿,可是要赔的!速速离去,大晚上的流连不归,图惹爹娘担心。"
夷坚显然已经不识落尘几个,虽持温敦本性,但是见着陌生面孔难免心生戒备,并不肯随便开门,容人近前说话。
自打考学处结缘以后,老道常与桃花小仙一处,说话也比别个多些。红泥见他认不出自己,还出言驱逐,险些不曾落下泪来。
拍不开门,更见对方不堪滋扰干脆熄了灯转往内室,红泥差点儿把脸埋进落尘肩上:"本大仙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