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墙一路倒还,随即那些与人缠斗的隐身者也开始退成沙丘模样,再如堆叠而起时的动静依次坍塌,终归水底,化作默默无闻的白沙一捧,与周遭混成茫茫一片。
障碍自消,玉虚、元一等人得以解脱,却不敢过分侥幸,遂遣二弘来寻落尘几个。
见了面,大致互通两边信息。二弘听说狡猾故旧重逢自动缴械,那坐镇高台已化作钤印归了落尘掌中,方觉大安。这便分出一人,回去报与那头知晓。
玉虚、元一等人听闻消息后,犹自悬空的心也终于落了定。
空镜水域渐还原貌,关碍尽除,值得庆幸。然而,之前那一群妄动真元,被吸入蜂巢墙里去的人等,却并没回还。
落尘问猾兽:"迷障既去,受困之人缘何不曾尽数解脱?"
猾兽趴在狡兽背上,满眼无辜:"这个你可问不着我。我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落尘看看手中那枚形同碧玺的钤印,又问:"可是与此有关?"
猾兽没有应答,兀自朝后抬起屁/股拱了拱,示意身后的胜遇鸟稍微放松一点爪趾,免得抓疼了它家小狡狡。
暗忖,你一个劲儿地问我,我又问谁去?这玩意儿本是此地固有,我也不过是领王公之命来等有缘人而已。要不是你撞大运收了这东西,你以为小爷当真这么好说话,能跟了你走?平白放行也是不能够的。
却原来,为难与否、放行与否,皆是顺势而为。
落尘未知它心中所言,只见猾兽不愿搭理,以为它还在生恼。只得讪笑两下,转与同伴议论。先问夷坚:"道长先前说云帛上所现乃是既济卦相,可有参详?"
夷坚见被当众点名,有些羞赧,他很低调的说。
奈何此时此地不宜过分谦虚,便也顾不得"众目睽睽",给落尘认真答疑起来:"既者,已然;济者,成也。既济之卦,坎水在上,离火在下,乃是举火燃炊,釜中滚沸之盛象。"
然后吧啦吧啦,从初九至上六又行细解了一回。
完事,终结陈词,"此卦实为渡河有成、功德圆满之吉象。然,亦需谨防盛极而衰,万不可再有妄为,导致发生变故,趋向混乱。"
有人闻言点头:"道长所言不差。"又伴劫后吁叹,"我等遇水蹇足,譬如渡河未成,此刻得以解脱,也算合了卦象所言。"
此语一出,当即便闻附和纷纷,深感赞同。
然,亦有质疑不屑:"道长依照'既济';所解固然不差,那位道友却有些言过其实了。既是否极泰来,功成圆满,缘何还有同道桎梏未还?"
前一位所引起的赞同之声,顿时戛然。
脱困之人自觉庆幸,以为合了既济卦相,然这全局衡量,却叫人断然不敢苟同。
落尘没出声。
他向夷坚求解,原是以为云帛上的卦象乃是提示,想从中找出解脱之法。听完老道所言,亦感质疑。并非质疑夷坚的学识,只为云帛所呈"既济"叫人不解。
且不说尚有多人桎梏未脱,便是纵观登仙之途而言,此地往前也不是立刻便遇天柱出口,何来圆满之说?
夷坚见他蹙眉,再行细想一回,又道:"依贫道所见,方才那一番景象,倒是更合'未济';一卦..."
"啊!可不是么!"
众人闻言恍然,发出一片低呼。
既济乃是水上火下,而方才那等情形,却是火上水下!
未济卦,是六十四卦最后一卦,实为既济综卦。坎水在下,离火在上,炎火蒸腾,润水下泻,两不相交。卦中三阴三阳,两两相应,乃同舟共济之吉象,然,六爻均位不正,亦见主方困顿、客方制约之态,实属渡河未成,尚需行进之意。
此卦与既济互生互转,可谓祸福相倚,知之者当明"物不可穷"的道理。尤其上九,处卦之极,好似事务完结之意。然,实有告诫,物极则必反,如若不能审时度势,一味贪功冒进,则有既济"上六""濡首"之象,势转凶险。
夷坚在众人的吁叹中又为落尘详解了一回。
落尘听完后瞠目,暗道,一路受阻,一路闻听劝止,难道这卦象实为告诫众人,此处已为行路极点,不可再往前进的意思?
如此,众人还登什么仙?!
他这厢内心翻腾,余者却又兀自议论开了。
不少人觉得,既有卦象提示,当有解困之法暗藏。并有自作聪明者认定,这既济、未济互生互转,实景乃呈未济之象,若从此处入手,一旦得解,可不就是既济所言"功成圆满"了么?
于是,便七嘴八舌琢磨起了如何解那未济暗藏。
众说纷纭之际,奢比忽然冷锅冒热气,插了一句:"《本草》集解,海中有兽,其髓入油中,油即沾水,水中生火,不可止救..."
狡兽忽觉背上一抖。
旁侧闻言,眼神一亮。
此语所言正合方才景象,于是追问奢比:"道友所言异兽什么模样?可是擒获此物便能解那'未济';之困了?"
不等奢比再开口,猾兽四爪一钳,当即驱策狡兽蹿了出去。趾爪力道之狠,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刚刚提醒过胜遇鸟,要人家怜惜它家狡狡的皮肉。
海中有兽名曰猾,其髓与樟脑类,水中生火,非猾髓而莫能。
麻蛋!猾髓能令水中生火,但是现在火已灭了好不好?况,那番水火之事,也不是用它的骨髓弄出来的!
猾兽心知这会儿同一群疯癫半仙没什么道理好讲,人在犯难之际断然不会沉下心来细细斟酌前后逻辑,情急之下只会拿它作伐,以求解除同道桎梏的方法。
更有可能,直接拿它剥皮拆骨,取髓以用。
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是别指望一群病急乱投医的疯子还记得用脑子!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猾兽反应不慢,当机立断,选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这一跑,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后头立刻多了一串尾巴。
蓝天白云与倒映之间,疾影轻掠,串成一串弧线而去,犹似长虹。疾行之际,风从腋下生,舔过如镜水面,清波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