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住手!"
正感命运未卜,来了救场的。
两个。
皆是虚无面目,借以兜帽长袍塑形,冠插雁翎。
事体较大,九影也来了。
说话的恰是两位尊使。
本于一旁正在敦促众人比照罪簿,甄别枉死,一个听见稚嫩的嗓音冒出句文绉绉老气横秋的台词,颇觉有趣,一个是因鬼官呼喝,觉得滥用刑罚不妥,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喝止上前,右皇将那鬼官当场申饬了一通。
魍魉则语带戏谑,和小魖聊了几句,过问了一下案情。
然后对右皇道:"我瞧它不过一介懵懂孩童,应该还没学会作恶的本事。一时好奇闯了来,却遇上了这等糟心的场面,也是怪可怜的。不如就此放了吧?"
未料,右皇却道:"三界各有归属,贸贸然闯入凡人居所,已是犯忌。尚未查明情由,轻易用刑亦或随便放人,具是不妥。"
小魖一颓,魍魉讪然。
过了会儿,又跑过来一位。
管财禄的。
抱着簿子对右皇道:"这里有一笔账错了数,导致几头落了空。"
"具体怎么说?"右皇问。
鬼官抬起长长的指甲在簿子上指指点点。
道:"这里,庚戌年丙午日,祁王寄存白银三十万两并黄金一千两于赵氏处...这里,庚戌年辛丑日,张氏查抄赵氏白银三十万两并黄金一千两,上交国库二十万两,贪墨白银十万两并黄金一千两,其中八成转送晋王..."
"嗯,这是一笔勾连多处的账目。一干人的前世功德,指着它来抵扣,来世的福禄多寡,也指着它来增减。"右皇点点头。
又道,"可是预判同实际不符,出现了偏差?预判是为考虑到事发当时的繁复集中,为免忙**错,所以提前整理讯息以供参考。既然比照有误,那便只按实际发生录入便是了。"
"不是预判的问题。"鬼官摇头,"这笔银钱来来去去,事涉多人,但是总量不变,只需各人身上加减,酌情增删功德便可以了。
可是如今莫名其妙少了几十两黄金,却是不知该算在谁的头上了。不单祁王、晋王、张氏、赵氏这些大功大过之辈的卷宗存了疑,便是下头一干经办的,也要跟着搁浅。
恰有几个正好卡在了上下两档之间,多一笔少一笔,便是全然不同的来世...
着实不好处置。"
小魖闻言,缩了脑袋。
右皇却还没有发现根结所在。
朝那鬼官轻斥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数目不对,不拘是丢是盗,左不过是又多夹缠了几个人进来。查明了银钱去处,给那涉事的人记上。这头的一干,该怎么着便怎么着,犯不着特意去给他凑什么来世!"
鬼官见他还没回过味来,只好进一步挑明了道:"那少了的几十两黄金非盗非丢,是彻底没了。变成了石头,不在那一缸子水里了来去打转了!"
"啊?"右皇一愣。
魍魉看向小魖。
眼见之前帮它说话的人突然冒了寒气,小魖当即一个肝颤,便老老实实招了供。又将前后原委一并托出。
末了,不忘替自己争辩两句:"他们挖空了我一座山,我才吃了他们几个金疙瘩..."
若要就此重罚它,说什么也不能服气。
鬼官捧着财禄簿子等着右皇的指示:"怎么办?"
右皇沉吟一下,道:"你且只管照实录入为先,回头罪狱司审案时再行斟酌。"
打发走了鬼官,然后看向小魖,默然。
凡人的事情倒也不是很难处置,这位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无先例啊!
魍魉见他犯难,胸中斟酌一番后,建议道:"不如以劳代罚吧?我瞧它这本事倒也奇特,若是用之得宜,倒是能消减不少来来回回的麻烦。"
"以劳代罚,倒也是个主意。只是这...禀明帝君再行定夺吧。"右皇面上未置可否,心里却不大赞同。
他知道魍魉的意思。
若遇哪个凡人的财禄账需要折减,有这么个变金为石的人在,那便只需命它开饭,便可以省却了诸多同僚的繁琐负担。
然而,红尘账簿,原就是极其繁复的存在。
并不是说投胎之时额定了多少财富,然后这一生便能紧着一个框框里打转的。凡有功过,福禄寿元,皆会出现变动。
且也不止关乎个体事宜。
金钱往来背后,牵扯着人情世故,乃至祸福吉凶。
一家财富往来,无形中会勾动无数额外的善恶之念,乃至行事正邪,从而影响着一堆看似无关之人的功过变化。甚或对本主亦有良莠反噬。
若只是简单的原地抹去,那会出现一大堆的事务衔接断档。
更加麻烦。
建议被驳,但也不曾全否,魍魉未再多话。
小魖惶惶恐恐,被带进了幽冥。
未涉命案,一顿饭的差错也构不成大过,遂被定了无罪。但是考虑到品种特殊,放任自流或会早晚惹出事端,便被酌情留了下来。
孤竹虽喜悠然,但是幽冥不养闲人。
小魖无罪之身,不宜服苦劳。
若要安排正差,它又缺乏技能(除了吃就是睡)和处事经验,实在不堪重用。
彼时还没有龙香,连个指去当玩伴的地儿也无。
(龙香:有我了我也不要!开玩笑,他最是忌讳稚龄之物来争宠了!)
魍魉见孤竹一时也无定夺,便将之前的建议提了提,并细化了一下具体内容。
孤竹听了没有表态,反问右皇:"你以为如何?"
右皇直言,不妥。
孤竹没有细问,只朝魍魉道:"不如找个合适的人带一带吧,学些得用的技能,日后才好辅佐幽冥。"
魍魉遂领小魖找了个地方安置。
帝君既未否他,这所按之所以及带徒的师父,便应心中所想做了选择。
小魖见事无转圜,结果也不是很糟糕,便在幽冥安顿了下来。
一段时日后,开了眼界,见识了之前没有经历的种种,遂觉心安。
况,一顿饭吃出个职业前途,实属幸事。
赖有魍魉的情面,它那顶头上司对其甚是照拂,教授、派差,种种无不酌情掂量,不仅少有为难,甚或可称周到体贴。
而魍魉,对于自己手够得着的地方,亦是有心关照。尤其对于能够心领神会,懂得揣摩他心思的人,更是常有提携。
小魖跟着那位机巧上司水涨船高,没多久就被派了实差。
是故,除了那个偶尔遇上,便要秉持教诲嘴脸絮叨它一番的右皇,小魖对于初入幽冥的生活,还是颇感顺遂开心的。
甚或,少不更事的年纪,偶然空降的小白背景,浅短的资历,却屡屡得到上司和帝君近臣的频频垂青,落在旁侧眼中,实是已叫人艳羡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