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海翻涌约莫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天妖残魂到底没能破体而出，暂停了乱突乱撞，落尘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捂着胸口调整内息，一边打量斜上方的飞虡和它鹿角间的采魄珠，一边想着如何一击即中破了对方的法术。

尚未琢磨出究竟，内府却又开始了撕裂般的翻涌。

落尘实在是被折腾得够呛，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朝大穴点去，却忘了，那只手是持剑的手。

阔剑尚在虚影状态，所以没有把握实体的触觉，然，没有特别驱使，这一个下意识的突然动作，竟带动阔剑猛然回笼，朝着他自己扎了下去。

阔剑所成，乃是落尘内元真气凝聚幻化，倒不至于要了他的自个儿小命，只是他那动作起于瞬间，指尖带动下的阔剑走势也是又急又猛，落在他人眼中便成了狠厉自戕。

外围旁观的玉虚等人瞠目结舌，闹不明白落尘是不是中了飞虡的招，以致于迷失心智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而飞虡也是被他唬了一跳，几乎忘了再对其出招。

这个突发地意外，带来的不只是眼前的讶然。

剑气未经散化直入体内，一路深入，然后一下子扎中了那股探头探脑的血气，而后金赤互渗，彼此纠缠着散成水花四溅。

一阵大雨滂沱的景象过后，金归金、赤归赤，又见分离。而后，剑气淡化消散，归于无形；赤色则一点一滴重新凝聚，又成血练，缩回了深处。

一切重归安宁。

只，迷雾消散后，水云间多了一滴悬浮的血珠，迟迟不去，

血珠似乎脱离自天妖残魂，又似与血练本质有所区别，未知就里。屏退了一切嘈杂后，开始兀自打起了旋儿，转至极速，便成了一团白，隐隐显出通透之态。

内府发生的这一切，落尘不能自知，外人更是无从窥视。

唯见，少年痛苦状态渐去，随之而来，有不可亵渎的天神之气隐隐外溢，流泻方圆。

众人莫名，飞虡不解，只觉得少年五官虽未变，气质却与前有所不同，无端地多了些睥睨众生的威仪，让人见了下意识便有拜倒的念头。

正疑惑，顶上传来一阵嘁哩喀喳的细响。

采魄珠上莫名其妙出现了裂纹。

裂纹一路疾走，纵横交错，须臾便见珠子表面彻底成了彼此虚衔的无数碎片。

俄而，碎片炸裂，五色升腾，然后自顶上急下，瞬间打入飞虡额间，印成了一朵五色梅花。

随即，一声嗷啸，飞虡升腾入云。

云中难见端详，只闻嗷啸渐成龙吟。

俄而，飞虡去而复返，鹿脑袋已为龙首所替。瞪着琉璃大眼朝落尘问道："你到底是谁？"

语色中没有恼羞或不悦，仅仅是单纯地求解。非得细究，那就是捎带了与前情完全不在同一条线的难以置信和震惊。

他在问话尚未得到答复，就见万神图也起了异变。

下方压迫未去，朝天的一面却见瑞光纵起，一道接着一道，如雨后春笋。没多大会儿，便乌泱泱成了炫彩森林。

万神灵力齐出，随即幻化人形虚影，朝着落尘的方向，顶礼膜拜下去。

万神膜拜。

无论峨冠博带还是金盔银甲，亦或闲云野鹤，一起朝着落尘恭恭敬敬俯首。

飞虡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此刻顶礼膜拜的虽非真神，然，这万神图灵力来源皆从本尊而得，某种程度上来说，心性堪与本尊同语。寻常莫说对人俯首了，便是幻化其主模样也是不大可能的。

如今却对着一个少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君...

你到底是谁？

飞虡又在心中问了一遍。

面上的震惊越发明显，随即不胫而走，穿越结界，渐次爬上旁观众人的脸。

先前飞虡化龙，犹可，如今出现了这等万神膜拜的奇景，无论见识如何，眼界高低，一群来自凡尘的修仙者，实在是无法自持。

远处，红泥三个虽看不大清楚这边的具体情形，但那万神齐出的祥瑞之气，他们是有感知的。

红泥拍拍莫染的肩背道："这回不用担心了吧？就算落尘和破草打不过人，如今必定也是遇上了金仙上神出来解围，再没有妨碍的。"

莫染眉头松开，终于放下心来。

夷坚老道觑眼看看远处，涂抹几笔，再觑眼看看，留了一段空白。然后收起纸笔，朝他问道："既遇上神解围，我们是不是可以过去了？"

"还是等会儿吧。"红泥摸摸下巴道，"别好不容易刚解了围，一见了咱仨再打起来。"

那俩个闻之有理，遂仍作暂按一时。

且说落尘。

生变的当时，他其实根本无心关注外间。

自那水滴脱离于彼，兀自旋转开始，他便觉得周身不适在极速消散，而后内府也跟着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净化与提升，以及被一种久违的似曾相识所充盈。

以前内府有变，多为失控，叫人莫名生惧；后来稍有掌握，到底未知因由，仍旧难免不踏实的感觉。这次，虽然仍旧不知因果何来，却令他本能觉得安然。

似乎，一股本属于他的力量正在悄然觉醒。

一种人格趋向完整的力量，并非只是打斗之能或武技修为。

落尘感知内府变化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认知，之前的他并非是他，或者说，之前的他并不完整。如今误打误撞，好像开启了一扇门，将缺失的那一部分迎了回来。

"你到底是谁？"飞虡第三次开口问道。

"嗯？"落尘抬眼。

瞬间而出的睥睨威仪渐渐收敛掩藏，少年又变回了原先温和无害的模样。

他是谁？

初时闻此质疑，会觉莫名其妙；后来渐至疑惑、纠结、烦恼或生诸般不好的情绪。眼下再听人这么问，却没了抵触和介意。

落尘此刻的感觉，像似原先那个未知的答案脱离掌控漂浮与无边无际，让他心慌，如今已如倦鸟归巢，虽仍不知如何作答，终归是揣在了怀里。

难得不曾困惑于未知，落尘简略回道："我是天帝座下的仙童，也有人说，我是天王佩剑所化。"

这是旁人提供给他的答案，至于真实的那个，似乎就在不远处招手，等着他自己去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