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茶饮起了头，二人随后有问有答，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瘟神其实也非不愿与人倾吐，只是存着心结，又没有遇上合适的人以合适的方式打开话题。瘟神殿上下...有时候，亲近之人的刻意关心，反倒不如萍水相逢下的一场闲聊容易让人抒怀。

落尘偶然到此，又无存心探究或捧踩之意，少女一时放松，便将心中隐秘抖露了出来。

前事无记，但知一场红尘经历。

瘟神归位之前，出生于凡间一户农家，长辈疼爱，特意寻了村中老秀才求了笔墨，取名欢颜。家中老祖健在、爷娘双全、兄弟姊妹四五个，日子虽过得有些清贫，但却其乐融融。

她是家中老幺，模样也生得十里八乡少有，不仅在家得尽宠爱，出了门也是备受欢迎，自幼就不曾吃过辛苦，不识烦忧。

快快乐乐长到七八岁，懂了些道理，自觉成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大合适，便跟着长姐下厨学做饭，也算帮着家人分担一下辛劳。

谁知，饭菜做得倒也滋味不差，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吃得全家上吐下泻。

彼时都以为问题出于食材，也无人怪她。她呢，自己也没当回事。懒上几日，又逢心血来潮，再度跟着长姐下了厨。结果，又是全家上吐下泻。

一次偶然，两次生疑。长姐做饭少有纰漏，自然都以为是她做事不够仔细，没将食材处理干净所致。她呢，自认跟着长姐有样学样，并没哪里出错，难免觉得冤屈。

一片好心换来误解，这便赌气撂了挑子，再不肯下厨。

因着年纪尚小，家人原也宠她，并不指望她干活，眼见如此，不仅不怪，反而买了小玩意儿来哄她，解释说，此前并无责备之意。

欢颜复展颜，此事便当揭过，一家人和乐依旧，她也照样当着没心没肺的掌上明珠，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直至某一天，母亲忽然给她缝了一双精致的手套，哄她戴上。

欢颜觉得奇怪，遂问母亲："这会儿还没到冬天，做什么要戴手套？"再看看手套，没夹棉花，确实不是保暖用物。

母亲道："我家颜儿今后是要得大富贵的，焉能比那侯府小姐差？高门贵府的大小姐，一双手比玉珍贵，当然要仔细养护了。"

母亲说得一脸真挚，欢颜便也信了。

此后，母亲又借着"大小姐"的由头，劝止她出门玩耍，渐用针线等事将人禁锢在了家中。

欢颜虽受宠，却不是个忤逆孩子，听得管教。只是，日复一日总不让出门，到底也会引来逆反。明着不让，她就暗地里偷溜。

一溜，觉人疏远，二溜，见人避行，三溜，拾得闲言，欢颜心里起了异样。

回家找她母亲诉苦："娘，有人骂我害人精，说我往他们家吃食里下药。"

兄姐闻言摔门而出。

"浑说！"老祖闻言当即斥了那编排的人一通，又与家人寻了好话哄她。接着，母亲趁热打铁，重申了一遍大小姐的养成心经，变着方儿地借机劝她少出门。

稍后，兄姐回来，鼻青脸肿、衣鬓散乱。

欢颜心有猜疑，于是自己娴静下来，不再贪图出门玩耍。

家人倒是怜她，反而常常主动带她出门，只，不是陪着母亲和姐姐去镇上购买生活用物，就是陪着父兄去城里与人谈买卖，总不在近处露面。

出门在外，无论父母兄姐，也总比在家更见照拂仔细，几乎凡事不需她动手，只管捡现成的吃喝玩乐。

还有那双手套，除非私下里，凡有公众场合，必有人提醒她戴上。

就这样，远门出了一趟又一趟，手套换了一双又一双，家人舍着亲朋不睦，将欢颜保护得滴水不漏。可惜，最终一时不察，到底还是出了事。

某日家中无人，老祖在歇午觉，欢颜见姐姐换下来的脏衣服上带了癸水污渍，想着在家浣洗不便，便捧着盆去了河边。

一条河上用水，原有讲究。晨起、上游，清水用于饮；晨起时间过，往下位置，可管浣洗；再下，才可处理污秽之事。

欢颜知道规矩，捧着衣裳去了专门浣衣的地方。

一群妇人原本正在扎堆说笑，见她来了，陆陆续续收拾离开，如避蛇蝎。

欢颜适应了几年，早已不再计较旁人亲疏，见状反而以为自在。眼见无人，干脆脱了鞋袜下了河，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撒开了膀子痛痛快快洗衣裳。

谁知，好端端的，却听前边起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起先以为别家争执，欢颜也没在意。后来越听越不对劲，抬头去看，却是一个小时候抱过她的婶子站在上游，一边担水一边正在指桑骂槐。

虽未指名道姓，可是见那言行语态还有话里话外，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欢颜蹙眉，停下浣洗，朝那婶子问道："你在骂谁？"

对方本是个嘴上不饶人的，骂了半天见她不避反问，干脆挑明了道："骂的就是你！怎的，你一个害人精敢出来丢人现眼，还不兴我说几句了？"

欢颜早对这些没根由的骂词心有芥蒂，因着家人疼护才避而不问。此刻被人当面提及，不由光火，连同昔年遭受冷遇的委屈也一并勾了出来。

当即将衣裳往盆里一丢，指着对方喝道："我敬你长辈不想计较，你最好给我闭嘴！"

"哟，你倒是长能耐了！"对方见她态度不善，越发来了劲，"就骂你了，你个害人精！害了人家虎子和巧妮儿几个娃子不说，现下又想出来祸害全村人！"

"你再骂一句试试！"

"还嫌不够啊？好，那就骂你全家！你个遭瘟的人家，没事生出这么个祸害，怕不是祖上做了什么缺德事吧？早晚断子绝孙..."对方叉起腰，骂着骂着，带上了一阵污言秽语。

"#$%@"欢颜怒不可遏，当即还了她一句更不堪的脏话。乡野之地，妇人说笑还常常带上两句脏话的，不用学，一听就会。

对方骂人可以，被骂可受不住，尤其欢颜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算是晚辈。一怒之下，操着担水的扁担就砸了过来，顿时就将欢颜砸了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