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声动悦耳,法诀光转动人,不去看那石室局促、一地狼藉,近乎叫人错疑入了仙山圣境。然,祥瑞之下潜藏的却是寻常人无法消受的凶险危机。
交战有时,落尘渐露疲态。
玄缣出手虽厉,也偶尔趁人不备让他吃个小亏,但就外招而言,大体还能应对,并不能撼动他的根本。只是隐隐觉得,你来我往中,似乎还有另一股力量在悄然消耗着他的心力。
起初以为是对方法诀中另藏玄机,悉心留意,却又只是些斗战法术,并无端倪可窥。
揣着疑虑又再坚持一段,竟见周身泛起一层轻薄如雾的浮光,如同寒冻天气出了大汗剥了衣衫,看到了身上的热气蒸腾。
落尘未知这是真气外泄之状,只觉得伴着浮光显现,自己开始变得有些头晕眼花起来,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鸳鸯双刀迎面疾驰,落尘勉力提气,拔地而起...
锋芒交错,堪堪打平。
落尘暗自轻吁一口气,转头追看对手,预备承接下一招来袭。却见玄缣远远站着并没急**起,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未知下一步如何盘算。
落尘以为对方面色朦胧是因自己体力不支模糊了视线,摇摇脑袋驱赶一下疲累再看,却见那一道玄衣身影,整个儿的开始虚幻起来。
而在那身影之前,自己方才的动线上,则清晰地散布着一道道气韵残留。
两下相较,自然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转看四周,竟又惊见,早前抱着箜篌场外观战的彩绮,却莫名丰满立体起来。
缣绮二女,形与影,忽然掉了个个儿。
落尘闹不清缘何又会出现这等变故,揣着犹疑静立原地,以求不变应万变。
静默中,玄缣未动,彩绮未言,唯见身前那一道道气韵残留忽然得了去向,渐聚渐拢,然后小河淌水般,朝箜篌上的凤首游去。因了这些气韵涌入,原本木雕石刻的灰暗凤目,渐渐变得流光溢彩,形同活转了一般,**如生。
"是你!"
落尘猛然觉悟。
那催生凤目活转的气韵,原是从他身上流泻的真元之气。折腾半天,真正的对手是这彩绮,玄缣不过是个打镲的。
彩绮见他明白过来了,抱着箜篌屈膝一礼,风情万种地妩媚笑道:"谢仙君成全,这趟差事总算办妥了。"
真元之气叫人偷走,落尘岂能由她?当即飞扑而上,欲夺箜篌。
碍于之前种种,他只一心躲着彩绮的魅惑纠缠,以为除此并无害。更况,玄缣对人不利时,此女还曾多有维护,怎不叫人疏于防备?
却没想到,玄缣拽着人较量高下,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替彩绮遮掩那暗中算计。先行误导,又借场外观战之机,用一把箜篌送出蛊惑之音,暗藏法术侵袭自己内府,伤人于无形。
落尘想着打从一开始就着了道,不免有些恼羞。边动边喝:"骗子!"
裙裾飞扬,彩绮抱着箜篌轻跃避开,满是委屈地朝他嗔怪道:"此间并非武技试炼,仙君自己缠着玄缣打斗不休,尽将诸事抛掷一旁。怎的此刻反倒骂起我来了?"
看着对方一副娇弱模样,落尘越发觉得自己这当上得冤枉。有口难言便也就无心再多废话,一个扭转,又朝彩绮扑去,誓不夺下箜篌不能罢休。
彩绮眼见软招子失效,遂也不再装腔作势,朝下唤了一声:"玄缣,回!"
俄而,就见形影相合,二女又成一体。
与前稍有不同。
脸,是彩绮那张脸,表情却是玄缣那副冷若冰霜、闲人勿近的表情。一身玄衣,抱着把凤头箜篌,悬于石室半空中,横眉冷目地看向落尘。
随即,拇指一动,一串泛音流泻而下。
乍见突变,落尘慑于未知稍有停顿。微微迟滞后,想着自己无知不觉中叫人卸了真元之力,恐有折损修为之忧。更怕这泄走之气叫人刻意收集,或有不明之用。复又坚强再起。
落尘不惧威吓,身形一动,即闻高天流云、排鹤晴空尽去,对方顷刻换转轮指,带着犀利压迫而至,一阵紧似一阵。
落尘不擅音律事,只觉得弦音中暗藏锋锐,犹如遭遇埋伏,万箭齐发一波跟着一波,刺得人心口发疼,连同四肢百骸也如点了穴般,跟着乏力颓软。
夺取箜篌怕是不成了,遂行改换意图,朝着人身打去。
勉力送出一记,罡风席卷,对方似乎也非全然无忌,连忙闪避。
落尘趁着她挪移的当口,暗自念诀,尝试闭塞听觉。
念诀毕,恰逢对方又起。只见弦动而音不闻,当下便觉稍有缓和。不过片刻,落尘却发现,此举只是徒劳。那些压迫感、刺痛感,并未消减,甚而还有加剧趋势。
对方虽以音色惑人,却不仅仅止于此道。声而不闻,并不能彻底阻断对方的攻击。那弦音之下,潜藏着自己不了解的法术。
落尘忍不住心中暗叹,若是莫染在就好了,起码能够以牙还牙,也送她一段曲子。
心中如此一念,竟见对方面孔模糊,隐隐露出了莫染那张乖觉温软的俏脸。
落尘一惊。
险些误入歧途,又着了对方的道!
屏息凝神,调整姿态,再起。
这回,不夺箜篌,不袭人身,凝聚力量朝着对方拨弦的手迅捷而出。
咻忽蛇形,一道急电直奔目标。
一诀既出,落尘想着闭塞听觉并未消减对方的攻势,便思放弃自我束缚,以免反倒影响自己的判断。
听觉才恢复,随即就听夸嚓一声细响。
落尘不由暗带期望凝目追看。
却见对方指间掉下一物,非肉非骨,不过一块小小的竹片,带着裂痕落在了地上。只是拨板被打碎了,而那拨弦的手,乃至箜篌并其他,竟是毫发无伤。
此情此景,真难说是落尘精准太过,还是力道不够了。
拨板被毁,却未能止歇对方弄琴的手。
揉捻一段,竟作徒手击奏,朝着琴弦一下一下叩打起来。
弹拨改作叩击,琴弦遂变弓弦。弄弦之人即成狩猎者,在石室中布下无形的天罗地网,等着对面的小兽来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