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想什么？"教授间歇，玉虚见落尘一个人仰头看着天台山，踱步过来问道。语色平和，没有质疑，也不是呵斥，甚至还微微流露出常人难见的亲切。

那天初次习剑后，玉虚曾试图借用打通任督二脉的方法帮助落尘破开封印，可惜没能成功。此后又试了很多次，过程很痛苦，却始终没有成功。

他一度以为落尘又要灰心丧气、失去斗志，可是落尘并没有。无论前一天的结果如何，第二天他依旧能在双颜湖边看见落尘，和屈轶、红泥、莫染准时来接受新一天的锤炼。

也曾以为，或者落尘是因之前的谈话而有意奋起，挫折之后会显得特别不服气，逞一时之勇，但是也没有。

内修受限，问天诀习学进展缓慢，有时候甚至会因内修影响，连单纯的化外之招也跟不上，却没见他犯了轴劲死磕。反复练习自然会有，但多数时候会见落尘若有所思，然后另辟蹊径成就别样结果。

玉虚初时让落尘习剑的目的，是因玄幽说落尘身有剑气，想着利用熟悉的事物唤起他本质的觉醒。后来打破封印无能，也想过，或者可以让落尘专注于武技，借以弥补法力不足的缺陷，从而尽量达到提升的目的。

却没想过，落尘的变通之能远超他人想象。不仅可以按他所想，将剑术融入问天诀，还出人意料地将一应所学全部尝试杂糅，甚至不拘前后高低而行融合，使之相辅相成达到进阶目的。

譬如，自知内修有限、御剑乏力，会干脆舍弃身体动作，转移这一部分能量全力推送前行之剑；譬如，跟着屈轶给红泥炼化法器，竟想到将其术尝试施于自身，以求强化...

譬如，看着混元金刀、桃花匕首横空而行，会分别以剑效仿，甚至进行**重获奥妙；譬如，看着湖中游鱼，也能从其觅食的动静缓急琢磨出一套奇术...

种种所为，有时候连玉虚也说不清楚好赖究竟，却发现，一段时间后，落尘的对决之能早已超出预期，竟可以勉力应付领跑于前的屈轶，在问天诀第三层内修依旧突破无能的情况下。

又过几日，不知他如何竟琢磨起了五行循环、有无相生来，竟又凭添倚仗。

玉虚感到欣慰，落尘这回是真的想明白了，比他之前言谈所及更明白。

颓丧消沉，他当然不喜，但是一味激进，也非他所愿。通天柱之行艰险难料，盲目逞强并不明智。落尘近期所为，正合他心。

中途还发生过一件有意思的事。

有一日修炼不得进展，玉虚意图鼓励安慰，落尘却突然指着紫云峰问他："真人，若是普通凡人从这里攀登而上，想要去到峰顶，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玉虚实话回应。

"峰高无路，的确不可能。"落尘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反问道，"若是将攀援之力用于凿山，真人以为又当如何？"

玉虚讶然。跟着抬头看看紫云峰，叹道："此山甚高，凿山开路需时耗，凡人寿元有限，只怕穷尽毕生也依旧到不了峰顶。"

"可我是仙。"

你当然是仙，不会有凡人的寿元困扰。既不用凿山开路也无需冒险攀援，御风驾云不过眨眼之际便可登临山巅。

玉虚知道落尘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却也一时没明白他言出何指。

直到看见落尘各种奇奇怪怪的尝试杂糅，玉虚方才渐渐理解当时的对话。

修炼问天诀的目的，为的是提升修为、提高对战之能。高山景行，此路不通，那就反思根本，另辟蹊径。将最基本的事做到极致，也会成就另一番收获。

还有一层意思。

山高无路，凡人无力登顶或有理由，但是身为仙家，不可自堕名头。

通天柱，一干来自凡尘的修仙者去得，天生仙根的又如何去不得？不仅要去，还要登顶。

这是落尘第一次主观意愿上决定赴会天柱之行，而非应玉虚所求或为环境所迫。

既见决心，又见态度，玉虚如何不喜？流露亲切也就不足为怪了。

此刻又见落尘仰望天台高峰，玉虚很想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落尘见他过来说话，问道："真人，以你之前的经验来看，凭我现在所能去闯天柱，可以行至多远？"

"在下也不曾打出通天柱，究竟前途几何，在下也不清楚。"玉虚摇头。

然后抬起手比划衡量山高，"若以此山作比在下的曾经到达，你现在的行路之能嘛——，应该可以将至山腰了吧？"暗道，若非内修受阻，只怕不日赶超自己也很正常。

落尘勾唇。

"昨夜我思及当日对战玄幽师兄的情形，觉得他那招式眼下也可尝试驾驭借用，真人可愿指点一二？"

"来吧！"

这二人拔身而起，立刻又惹红泥咂舌："我说破草，落尘今儿这招式好像又是新的！玉虚当真没有给他另开小灶？"

屈轶笑道："日日共处，只见打磨次数略超你我，何时见过另外教授？再者，本是同伴，落尘眼下能有如此精进，你不说跟着欢喜，难道还要嫉妒不成？"

"嘿嘿，本大仙这是在惊叹，何来嫉妒之说？"红泥讪笑，然后也起身拍拍屁股，"他们这都练上了，你我要不要也检验一下近日所得？"

"好！"屈轶遂也放弃休息，准备切磋。

莫染见状嘟嘴："又留我一个人。"

"何时留你一个人了？我们又不曾走远。"红泥安抚道，"姑娘家打打杀杀不好看，再者，你近日也不曾被落下，本大仙的春阳大法不是叫你偷师了许多去么？"

莫染闻言略开颜，抬起手道："拿来。"

"什么？"

"丸子啊！"

"哦。"红泥摸摸身上，找出一根枯枝递过，"你那看花的本事也练了许久了，当要提升提升难度。呶，这是本大仙特意泡制的，只取气味不取本物。倘若今日你依旧能够辨析出种类多寡，甚至还能催生出芽，本大仙明儿就陪你一天，谁也不理。"

...

双颜湖边修炼进取，为着来日的天柱攀登而努力，谁也不曾发现，在这天台山的高处，却有一个人不知不觉渐渐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