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稷一愣,“这……”和光又道,“无知之人,与其告知其无知,不如利用他的无知。”这话算的上大逆不道了,但修道之人身在凡尘心在世外,并不忌怕或渴求人间的钱财权势,平日里慎言慎行是不愿招灾,但有些事仍当言则言。
苍稷深深看他一眼,“你还是年轻啊。”和光脸一热,俯下首来,“弟子妄言了。”苍稷却摇摇头,“不,你说的也对;我道门法术变幻万千,撒豆成兵、点石成金、呼风唤雨……外行人看着咋舌,我们自己却知道不过是些流于毛皮的小把戏,真正的道行并不显露于外,可惜,在皇帝眼里微末小计才是修为的体现,”他轻摇拂尘,“我等虽能以术法诱其向善,但恐会损及其龙体和修为。”
和光笑了一笑,“以真君所见,皇帝纵是勤修不倦,今生有可能修至鬼仙么?”道家将仙者分作五品,依次是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其中鬼仙是修炼最下乘者,多是一味追求速成、根基不稳而未证大道的修炼者,鬼仙不需再入轮回,但也到不了仙境;极少鬼仙可继续进阶,大多受不了漂泊之苦主动投胎了事;苍稷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也笑了一笑,不过他的笑容十分复杂,当时的和光并没有看懂,“以皇帝资质怕是不能;再说,若任由皇帝被那妖人摆布,不但皇帝少活好几年,还会动摇国本祸及百姓;不如就让本道来代替灵溯做那个诱骗天子的‘妖人’。”
两人不觉畅谈至天色破晓,临走前苍稷又笑了笑,“我本为向你这‘妖道’问罪而来,谁知与你一谈后,自己倒要做妖道了。”
和光将他送至门口,经此一夜长聊,他已对苍稷生出一丝濡慕之情,想了想把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真君修为已至地仙,假以时日必能乘鹤飞升;敢问真君,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苍稷并不作答,望了望山坳间的云霞道,“天下修道者各有所愿,想与一人长相守,也未不可。”
和光微微红了脸,举目看见天边云朵恰似一个少女的侧影,内心一片摇曳的温柔。
不错,他并没有苍稷道长那种为生民立命的大愿,修道只为伊人伊情;他也不想沾惹红尘,可红尘,总是在不经意间满身。
和光幽居山谷间,虽然弃用泰逢的秘法后进阶慢了不少,但总归每日都在进步,何况以他的天资至少也能修得鬼仙;对于窗外事和光虽不甚了,也知晓一二:灵溯一党已遭驱逐,苍稷道长重获圣心,天子仍醉心修道,然而轻赋少事,民生渐安。
可数年后,正当春秋之年的皇帝身体终于垮了下来,常常陷入梦魇中胡言乱语,这是精元有亏神魂不稳所致,不管是妙手回春的名医还是道法高深的真君,皆是束手无策。
被怪病折磨的皇帝非常暴躁,一连赐死了十几个御医和道士,眼看还要一个个杀将下去。
和光在与瑶姬见面时不由恻隐地提及此事,瑶姬道脱扈山长有一种叫植楮的异草,吃了
能够远离梦魇,山海异域的植物离了本土便药效大减,但若用瑶姬的血培育,至少能存留一半的效用。
很快,一株蕴有瑶姬之血的植楮便被和光献给了苍稷。
数月后,皇帝在安详的睡梦中驾崩,皇家子嗣单薄,只一个太子和两个公主,一日后,十二岁的太子登基。
道者,周行而不殆。
和光与新君的命运终归在道的运行中纠缠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