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上清宫。
小顺子一早被唤了来,正弓背垂头一脸殷勤地站在主殿内室的槅门外。
迟静姝歪在里头靠窗边的软榻上,有些懒地说道,“辛苦你,去养心殿一趟,给陛下传句话。”
小顺子一听,无有不应,忙道,“都是奴婢该做的,不敢得神女一句辛苦。神女有何话传给陛下,请示下。”
迟静姝微微一笑,开口,说了几句话。
小顺子一听,神色微变,可随后又笑起来,周到逢迎地说道,“神女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将话传到。”
说完,便退了下去,往养心殿赶去。
迟静姝依旧看着菱花窗外精致富丽的景致,轻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不达眼底,面上,一片幽凉。
……
养心殿中,已有宫人捧着洗漱器物,伺候开元帝起身上朝。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养心殿中,却多了一丝浓重又黏腻叫人隐隐恶心的味道。
王福海恭恭敬敬地躬身上前,笑着轻唤了一声,“陛下……”
话音刚落,那垂落的明黄挂账里头,就垂出一只手臂来。
玉白的肌肤上,便是青紫伤痕。
王福海眼皮子一跳,只做不见,便低下头去,愈发小心地说道,“该上朝了。”
四年来,开元帝的身子时好时坏,用丹药吊着的时候,还能勉强上朝听政。
虽然不一定会起身,可王福海还是每日必会问一声的。
本打算着,昨儿个开元帝怕是折腾了一夜,必没有精力再上朝了,便已准备让宫人们退下了。
不料,里头却传来开元帝一声咳嗽声。
王福海往上前,撩开挂账。
结果,一眼便看到龙床上,那个不堪入目的女子。
呼吸一窒,又赶紧地挪开目光。
开元帝却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扶着王福海的手站起来,竟是少有的精神抖擞。
还伸展了几下手臂,朝王福海笑:“神女当真所言非虚,得此甘露炼体,朕今日竟觉得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王福海觑着他话里头的意思,连忙赔笑,“陛下可别戏弄奴婢,您今儿个这神色,恕奴婢多嘴,那是年轻了十岁也不止呢!”
开元帝惊喜,忙叫人寻了镜子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头的想法,还是难得精神大振的关系。
开元帝竟也觉得自己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壮年之身!
心情愈发畅快,大手一挥,高声道,“去!重重地赏赐上清宫!传朕的旨意,封神女为青云国圣女,夏日祭时,正式举国昭告!”
王福海心下大惊——这神女,要真的被开元帝宣告全国,那可就真是妥妥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啊!
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秀女,怎么就一步登天成了开元帝如此另眼相看的人物了呢?!
“嗻。”
不管心里头多少惊涛骇浪,王福海这儿还是无不顺从地应了开元帝的吩咐。
开元帝也是高兴,多年来求而不得其法门的长生之道终于得见端倪,再一想到迟静姝的那张脸。
便愈发心生欣喜。
转过身,正要去更衣时,忽而从身后的龙床上,伸过一只手来。
抓住了开元帝的衣摆,低哑的嗓子,带着一股疲软的甜腻,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陛下。”
开元帝回头,笑了笑,“怎么了?”难得的耐心。
龙床之上,秀禾撑起遍体乌紫的身子,朝他甜媚一笑,软着嗓子道,“陛下,妾身难受得很,不知可否派个太医来给妾身瞧一瞧……”
听着像是恃宠生娇的意思。
可看开元帝的脸色,却显然是高兴的。
王福海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贵人了不得啊!
这是在暗示陛下龙威之势,叫她承受不住么?
哪个男人不爱这种话?尤其是开元帝这种年近暮老的帝王!
果然,就听开元帝又哈哈大笑起来。
吩咐道,“昨夜是朕没了轻重,叫你受苦了。你是个好的,朕心里清楚,先请了太医来给你瞧。你暂时就待在养心殿,等朕受尽甘露炼体之后,朕便封你为……”
这话正说着呢。
忽而一个御前伺候的女官匆匆上前,在王福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福海面色变了变,看了眼那正扯着开元帝的衣摆在等着封赏的秀禾。
垂首,走到开元帝跟前,低声道,“陛下,神女有话传来。”
开元帝当即甩开秀禾的手,转过身来,一脸郑重地问:“神女有何话?”
秀禾跌落在床,恨得几乎扯烂身下的绣龙锦被!
可不过瞬间,又摆出一副辛苦娇软的模样,自己懂事地拢好衣服,站了起来。
不一时,便看王福海退后,开元帝转过身来。
她殷勤地看着开元帝。
不料,方才还十分满意对她温柔耐心的开元帝,却突然冷淡了下来。
还转过脸,对旁边一直垂首沉默站着的喜珠说道,“送贵人去上清宫。”
秀禾一愣。
又听开元帝道,“再传朕的旨意,神女殿下为青云国祈上苍降福,心力受累,需要静养。这些时日,闲杂人等,不许惊扰神女殿下!”
上清宫本就有羽林军守卫,连上回皇后都不得入内,如今居然又下了一道旨意。
开元帝还这么三令五申地不许人打探,是真的神女贵重不得打扰,还是开元帝有意将人藏起来不被外人接触?
这态度,着实让人怀疑。
可旁人怎么想,已经不关秀禾的事。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迟静姝,声音发颤地问:“你到底跟老皇帝说了什么!”
迟静姝笑了笑,转过身来。
今日她依旧穿着一身雪白的广袖仙裙。
只不过,长发未挽,随意地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
随意又懒散,却更有仙人的翩然惊鸿之态。
她看了眼秀禾,又走到那供奉的三清上仙的灵位前,慢悠悠地说道,“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秀禾看着她这副清闲自在又无尘绝美的模样,心头的错愕,渐渐地被那早已堆满的怨毒再次覆盖。
一双眼,跟毒蛇似地,狠狠地盯着迟静姝,嘶哑着嗓子道,“你能说什么!你恨我拦你去东宫,恨我几次三番羞辱于你,早就巴不得我死!你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