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当即起身,顺便一道拉走了还在迟疑的翠莲。
轿内。
迟静姝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本想掀开帘子去瞧一眼,可不知为何,却又想起方才在小院门前听到的那句话。
终究只是坐在轿内没动。
外头的脚步声很快远去,周围一片寂静。
迟静姝心知,那人应该就站在轿子外头。
可除却偶尔的鸟鸣与簌簌的风声外,却不听一丝动静。
让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被遗弃在了这样一个荒芜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终还是伸手,刚要掀开那轿帘时。
突然。
从外头,也伸过来一只手,搭在那青色轿帘的边缘。
两只手,竟巧合地触碰到一起。
一冰一温凉。
迟静姝一怔,刚要缩回去,手指,却一下被捏住。
眼眶微瞪。
帘子外的那人却没动,只是攥着她的指尖,没有往外拉,也没有往里送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层随风轻摇的青帘,勾着手指,面对面。
看不清彼此。
却有无声的气息,在缓缓流动。
迟静姝咬着下唇,想收回手指,可那边的力道却又跟着紧了几分。
分明是不想松开。
可又为何不叫自己直接出去?
她有些疑惑,一颗心却忍不住乱跳了起来。
不知这样忐忑又不安的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
终是开口,轻唤了一声,“殿下?”
这一声,终于叫那人的手指有了些微的动静。
他的手腕,往里送了送。
青帘被掀开一道缝隙,夏日的阳光晒进来,刺得迟静姝眼睛微眯。
随后,就看到了那玄色宽大的云袖,以及落在轿子前的缎面九瓣莲纹鞋。
可那整个人,还是没动的。
迟静姝心想,血魔之症的萧厉珏,是会这样安静的么?
又迟疑了会儿,再度开口,“殿下,您……身子可还好么?”
她的声音本是软软绵绵的,带着一股稚气未脱的黏糯,可因为长时间的煎熬和水里风里的来回折腾,此时便变得有些沙哑。
哑声中又带着一股子清甜,听起来,倒叫人别有一番心动。
萧厉珏抬眸,看了眼被捏在手心里的细小手指。
涌在心头的那股子燥意,竟然一点点地退散了下去。
血魔之症在他不过十九岁的年华里,也仅仅出现过数次而已。每每血脉逆行时,便总觉得自己是陷入了某种可怖的魔障之中。
万千鬼恶在身畔纠缠,叫嚣着要撕碎他吃了他。
他从最开始的害怕,到焦躁,到暴戾,到恨不能亲手将这些烦人的东西给抽筋剥皮!
他忍不住内心那种癫狂的,想要毁灭一切的躁怒。
小的时候不会控制自身,每每控制不住时,就想杀人,杀过人之后,又更加地疯魔。
如今能压抑内心那罪恶的冲动了,却又经不起那魔窟之中伸出来的手,一遍遍地搅弄。
他觉得自己,其实原本应该就是一头不该被这人间红尘接纳的的怪物吧!
满身的血,满心的恶。
受尽厌弃,受尽践踏。
那么多的人都想要他的命,是不是,就代表着,他根本没必要活着?
可……
为何那些人不死,却要他去死?!
他不甘心!不愿意!不痛快!
所以,心中的暴虐更加肆无忌惮!
他,要去杀人!
想见血!
唯有那艳丽到浓稠的颜色,才能平复他此时满腹的狂暴与愤懑!
龙涎香,圣旨,都是假的。
唯有那一座衣冠冢,他每年都会去的衣冠冢,只有那个人才知晓!
真的是他么?是那个给了他全天下最无私纵容与宠溺的男人么?
若是他,若是他……
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本是疯了一样地冲出去,只想找个地方肆意地发泄,可飞到半空,却看到了那一乘青色的小轿。
也不知怎地,就到了跟前。
本是意外而为,可这时,面对青帘,隔着暗影,拉着那软软细细的手指,听到她沙哑微甜的嗓音。
他心头那仿佛要烧天毁地的恨意,居然,无声无息地浅淡了下去。
“殿下?”轿内,轻轻浅浅的唤声再次响起。
他忽而一伸手,将轿帘一把掀开!
轿内的迟静姝吓了一跳。
仓皇中抬头。
就看到。
树影婆娑的斑驳阳光下,修身玉立的那个人。
被树枝和茂叶碎开的光影,像星子一样落在他的眉眼间。
面目平冷,眸光森幽——分明没有昨夜那样的慑人悚然。
不知该如何反应地看着他。
神情有些愣,又有些呆。
轿外。
萧厉珏也看到了那张堆云砌雪的小脸,眉眼精致,眼神纯澈。
不似昨夜那样的惊慌无助。
也没有了扑向自己时的毅然决绝。
安静的,澄莹的,似一汪清泉,沁人心脾。
他忽然往后一拽。
迟静姝一个不防,轻呼一声,从轿子里跌落出来。
只以为要摔个狼狈的狗啃泥,胳膊又被抓住,然后,整个人,就被带飞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升空,以及耳旁急速划过的风声,都叫她有些害怕。
不由闭上了眼。
可很快,那些动静便全都停了下来。
她被放在了什么地方坐下。
缓缓地睁开眼,结果一眼看到地面若高的距离,吓得又是一抖。
连忙往后缩,却一头撞上了身后的人。
抬起头来,就看到萧厉珏垂眸望来时,森漠疏冷的眼。
没有那惯常的似笑非笑,戏谑轻狂。
俯瞰下来的目光,带着叫人胆寒的阴冷与幽暗。
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萧厉珏。
她张了张嘴,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却听他道,“怕了?”
她不知萧厉珏是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
谁料又听他道,“既然害怕,昨夜为何却要那样跳下去?”
昨晚的树竟然有这么高么?
迟静姝心下悚然——这是多大的幸运,才会只错了脚骨。
萧厉珏见她居然走神,不由又冒了点火气。
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逼迫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本宫何时需要你来救了?你倒是长本事有能耐了!谁叫你那样豁出去救本宫的?”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冷沉下来。
迟静姝被他的样子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