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后,宫梦弼和康安就此道别。宫梦弼要继续前行,往西麻山的方向去,而康胖子则是要拜访旧友,劝说他们一同对付斑寅将军。
临别之前,康胖子叮嘱道:“贤弟万事小心,西麻山不是善地,妖人行事诡异,素来心狠手辣,千万不要被抓到了,还要劳累我去救你。”
宫梦弼道:“不敢劳累兄长,旁人想抓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你去湘竹岭的时候代我向湘君姐姐道个歉,彼时无奈,无法真身相见,不是有意欺瞒。”
康胖子道:“知道了,你小心一些。”
康胖子先走一步,宫梦弼在和小丘上看了看,瞧着浆果长势喜人,桃李枝叶丰茂,挂满了青涩的果实。
康兄种地确实是有一手的,等把斑寅将军送走,来往方便,就可以尝一尝康兄亲手种出来的果子是什么滋味了。
宫梦弼在果林中漫步,昨夜被康胖子叫破之后,宫梦弼就揭开了幻术。如今图形已破,没有笔墨在前,幻术就少了一个遮掩,因此行事要更加小心。
他把缩小成骨片大小的髑髅神取出来,轻轻敲了一下,髑髅就越变越大,化为原本的模样。
“髑髅神,我有事要问你。”
髑髅神空洞的眼眶泛起一丝色彩:“天这样亮,你不要把我放在太阳底下。你破了我徒弟留下的法术之后,没有了遮掩,我就不好见太阳了。”
昨夜宫梦弼借着泰岳神符和泰山娘娘的灵应破解了鬼老控制髑髅神的法术,也算是简单洗炼这件法器,还没有打入新的法术,只有一些寄托阴灵之类的基本作用。
“哪里有太阳,这雨连日不断,或大或小,久不见晴了。”宫梦弼道:“我想去西麻山瞧瞧,知己知彼,才好提前准备。”
髑髅神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怀念:“西麻山呀,我不建议你去。你从斑寅将军的领地过来,领教过伥鬼巡游的厉害。但和西麻山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西麻山种满了桑、柳、槐、杨,青天白日里也洗不去阴气,栖息着众多阴鬼。”
“大部分是抢夺来的生魂,用于炼制法器,作为仆役驱使,也有一部分是鬼仙派的修行人,死后无处可去,就依托在鬼树当中号令众鬼。”
“我掌门之前,是时时设下香火供奉前辈阴灵,因此还算半个灵鬼,也称为祖师。但我掌门之后嘛,就嫌弃老鬼难缠,索性借着调理地气、盗取阴间鬼气的由头,把他们都诓骗进了法器之中,炼成了百魂幡,任意驱使,由不得他们反抗。”
“我死之后,这百魂幡先有我徒弟执掌,我徒弟死后,百魂幡流入别支,仗之修成六品,成为如今西麻山掌门。”
“你靠得近了,很容易被发现。”
宫梦弼道:“我还是小觑了你的本事。”
髑髅神道:“惭愧。我所作所为,虽图了一时之欢,但最终都不是我受益。真要说起来,如今的掌门还要谢谢我哩。要不是我,他哪里有本事修成西麻山第一个六品?”
宫梦弼道:“我没有要夸奖你的意思,你倒也不必洋洋得意。”
髑髅神咳嗽一声,道:“别的不说,你看我如今诚实不诚实?是不是瞧不出来我是个骗子了?”
宫梦弼道:“再接再厉吧,等你问不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大概就差不多成了。”
髑髅神却说:“跟你在一起,我恐永远也不能成,你知道我的本性,我说什么都骗不过你,就更没法骗我自己。不如这样,等你做成了想做的事情,把我放出去如何,我要试一试在别人面前装好人。”
宫梦弼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我会想好治你的法子,免得你荼毒生灵。”
髑髅神道:“那就一言为定。我帮你搞定西麻山,你帮我修行。”
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感叹:“我倒不曾想到,如今还要靠一个狐狸来助我修行。”
宫梦弼皮笑肉不笑:”我倒觉得你换一个词比较好。“
“换什么词?”
“定心、定慧,又或者换成疗伤、治疗。”
髑髅神听着这几个词,对照着自己如今的状态,道:“还是你看得透。”
虽然被髑髅神警告了,但宫梦弼还是往西麻山方向去了。
髑髅神忍不住道:“你果然多疑,即便我说真话,你也要亲自验证。”
宫梦弼问道:“你离开西麻山几年了?”
髑髅神道:“也就五六十年吧。”
“五六十年都能老死两代人了。”宫梦弼没有贴近西麻山只是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远远眺望。
“但近些时日,我徒弟代表斑寅大王频繁来往,通叙旧情。西麻山除了人口不如以前多,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宫梦弼奇道:“人口少了我不奇怪,就你所传的风气,西麻山不内耗光都算幸事了。但你徒弟能和他们有什么旧情?”
髑髅神道:“连手对付我的旧情。当时就是这几个年轻人不讲尊卑,暗算我老人家,才把我打死了。”
“我徒弟把我这颅骨带回去,几个人围着的脑袋抚今追昔。”髑髅神咬得下颌骨咯咯响,“真是得了我的精髓,惺惺作态,令髑髅作呕。”
宫梦弼想笑,又不好打架嘲讽,只好劝慰了一句:“既然得了你的精髓,迟早也要步你后尘,且等一等他。”
……
髑髅神把眼中神光一闭,装作听不见,闷头睡觉去了。
宫梦弼把这髑髅转一转,塞进袖子里。
远眺西麻山,再结合内鬼的警告,就能看出一些气象来了。
天本就是阴的,没有太阳,就瞧见漫山遍野栽遍的桑树、柳树、槐树、杨树连成一片,苍郁得仿佛浓墨一般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将西麻山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阴影当中。
宫梦弼的眼中仿佛有火焰一般的烟气跃动着,眼前的苍郁的西麻山就渐渐变幻形状,化作一片焦木林。
西麻山仿佛是一条张开了大嘴的兽口,几座山峰如同獠牙树立,白骨堆积成山,生长着焦木林。
焦木上悬挂着一个个黑色的影子,随着风不断摇摆,张牙舞爪,似在挣扎,却又无处落脚。
宫梦弼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便只瞧得见西麻山如同一幅陈旧的山水古卷,铺陈着沉凝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