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将此次机缘所获缓缓消化。
这几日他先是服用玉泉丹晋升五品,又先后感悟龙力,上接天星,修行所得,仿佛井水喷涌一般。
好就好在龙阵之中借着钱塘君与众龙子的神力将通天法推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也趁机将自己的修行内化,并没有出现法力增加却不得心应手的局面。
如今失去了无穷的龙力和神力的支撑,通天法又从神鬼莫测的境界退转下来。不过已经登过一次山峰,再走一次,就不会出现误入歧途的场面了。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宫梦弼出了龙宫,到了钱塘江上。
一夜大雨,江水上涨不少。
如今雨还没停,但已经比昨夜小了许多。
密密麻麻的雨丝垂落在江水上,溅起无穷水花,溅起无数涟漪,交错纵横,仿佛沸腾一般。
风吹水皱,浪潮翻涌。
宫梦弼踩在水面上,分不清是御水还是蹈空。蒙蒙水气,似乎他的衣衫也变得沉重起来,发丝也布满的水气。
宫梦弼没有以术法隔绝雨水,感受着雨水带来的无穷的生机,反而心中变得无比安宁。
身后水流涌动,含章走出水面,站在宫梦弼身侧,远眺江河之外,没有说话。
宫梦弼道:“含章师兄怎么来了?”
含章神色不属,道:“我睡不着、坐不住,本来想出来透透气,见你在观雨,就跟你一起来看看。”
宫梦弼道:“那就一起看一看吧。”
含章对天旱的感受并不深。
他是龙,风雨随身,多数时间都待在龙宫之中,偶尔到了出龙宫也是去诸佛寺道院听经。
但钱塘一地、余杭一郡,都在钱塘君的庇佑之中,并没有遭受十分凶勐的旱灾。
没有经历过旱灾的可怕,没有见过生民为了求雨所做的百般努力和挣扎,便很难感受到雨水来临,旱情消减所带来喜悦和生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自然,并不因为众生的悲喜而变化。
只是仙道贵生,神人相亲,才会有仙神救世,普济群生。
宫梦弼感慨良多,道心也更加坚定。一是要摆脱众生之苦,也就是修成仙道。二是要慈恩济世,奉行娘娘的神道,也奉行自己的仙职。
含章站在宫梦弼身边观雨,莫名其妙,心神便渐渐宁静下来。
转头看向宫梦弼,便不由得感到惊奇,“明甫真是了不得,道行竟然精进至此。”
只可惜他从那平静的心境中走出来,便把宫梦弼的心海也拨乱了。
宫梦弼暗叹一声,不过也不强求,也不可惜。他默默运转法力,湿漉漉的头发和面庞之上水气凝聚,化为滚珠,而后与雨幕一起,落在江水中了。
宫梦弼道:“你这样犯愁,是为了龙君的事情?”
含章点了点头,道:“天界感召,父亲已经拖延许久。如今炼成乾元雷珠,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已经离天界更近一步。我愁得是怎么告诉令仪。”
宫梦弼笑了起来,“你知道的事情,令仪恐怕也知道了,还用你去说?”
含章道:“我是怕她伤心,怕她舍不得。”
宫梦弼也无可奈何,道:“子女总要长大,也不能永远留在父母的羽翼下。”
含章叹了一口气,道:“除此之外,我还愁我自己何去何从。”
宫梦弼若有所悟,道:“你要把钱塘留给令仪吗?”
含章点了点头,道:“令仪道行最低,反而最需要父亲恩泽庇佑,当然要留在钱塘,但我目前还有找到托身之处,也不知道将来会去哪里。”
宫梦弼安慰道:“江湖之大,哪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呢?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跟我去兰荫寺修行也好,正好帮我教教学生。”
含章笑了起来,道:“也好,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无处可去,就去投奔你。”
宫梦弼道:“我可求之不得。”
含章感叹道:“不过那时候,你不要嫌弃我是条小龙,帮不上你什么忙就好。”
宫梦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呢?”
含章也为自己不经思考的话逗笑了,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宫梦弼眯着眼睛抬头望天,看着天象流转、长风虚渡,道:“风雨北去了,明天应该就能放晴了。”
“含章兄,我得准备回去了。”
含章道:“若是不急,不妨等一等,至少也等七日后乾元雷珠回来。”
宫梦弼怔了一下,见到含章认真的眼神,便同意了。
阴云纵横、长风托举。
七日之后,水气渐消,风云果然再也束缚不了乾元雷珠。
阴云之中的雨工也纷纷显形,这些雷霆所化的精灵在云气中打着滚,又覆盖上的蓬松柔软的白色羊毛,咩咩叫着,把乾元雷珠围在中间,朝钱塘的方向奔跑起来。
乾元雷珠绽放着毫光,并没有浩大的声势。
雨工行空而过,在天上踩出一条雷光之路,又得了乾元雷珠的加持,须臾间便奔行至千里之外。
不过也没有跑多远,这些雨工便欢快又激动地叫了起来。
云端之上,钱塘君、含章、令仪和宫梦弼都在不远处守候。
雨工察觉到令仪的气息,便跳跃着羊蹄子朝她奔涌了过来。
令仪举着五色丝线缠绕的小鞭子在云中招摇着,“在这里!”
那领头的健硕白羊跑到她的面前,轻轻蹭着她的肩膀。
令仪摸着它的羊角,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没丢。”
令仪翻身上羊,钱塘君伸手将羊群中的乾元雷珠摘了下来。
这颗神珠在他手中收敛的神光,如同无暇的宝玉的一般。
令仪已经驾着羊群率先往回走,钱塘君把玩着乾元雷珠,半眯着的眼睛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道云气。
无需他说什么,那云气瞬息便散去,不知逃去哪里了。
钱塘君道:“走吧。”
他带着含章和宫梦弼追着令仪而去,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来,“令仪,你慢点。”
令仪公主正欢快着呢,哪里愿意停下来,驾驭着羊群越跑越快,笑得开心极了。
钱塘君也乐此不疲的陪着她玩这场追逐的游戏,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不能追上她,要让她赢,又不能离得太远,以免她赢得不快乐。
老父亲陪着女儿放羊,就好比小女儿陪着他下棋,都是费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