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没有隐藏自己的目光,他看向燕赤霞的时候,燕赤霞便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过来。
瞧见是宫梦弼,顿时目光中露出喜色,拱手遥遥问礼。
宫梦弼拱手还礼,见燕赤霞向柳南先生的方向打眼色,示意自己不便前来,宫梦弼就点了点头,站在明道堂外等候。
燕赤霞拱手招呼,便引得身边人注意,顺着他的手看了过来。
这一眼看过来,便瞧见了宫梦弼,顿时生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柳南先生问道:“赤霞,那位是?”
燕赤霞道:“是我故交,宫明甫。”
万松书院的山长赞道:“真是丰神俊朗,好相貌。”
这等好相貌,已经不仅仅是皮囊上的美好,更是精神、气质上的美好。
柳南先生都难免心喜,道:“若不妨事,可以请他一起过来听讲。”
燕赤霞便躬身行了一礼,往宫梦弼的方向来了。
柳南先生则在山长等人的拥簇下,先进了明道堂。
宫梦弼笑道:“你怎么来了,不听柳南先生讲学了?”
燕赤霞叹了一口气,道:“明甫兄啊明甫兄,我为了在柳南公身边请教,动用了不少关系。结果柳南公看了你一眼,就让我来请你一起去听讲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沾了你的光才是,你如今拜在柳南公门下了?”
燕赤霞道:“只是请教,还不曾拜师。柳南公才学渊博,学富五车,什么都好,只是不大看得上我。”
两人边走边行,进了明道堂,在柳南先生身侧坐下。
宫梦弼一进来,便吸引了众多学子目光,若非柳南先生在,只怕想要与他结交的,立刻就要上前来了。
燕赤霞酸溜溜道:“明甫兄掷果盈车般的美姿貌,真是比不得。”
宫梦弼敲了他一下,“嘘。”
山长已经在介绍柳南先生。
宫梦弼对柳南先生不甚了解,但是柳南先生着实声名鼎盛。
曾任太子少师,官拜礼部侍郎,后来因病还乡,便一心教化。
新帝继位之后,也曾多次想要重新起用柳南先生,奈何柳南先生身体不好,实在无力政事。
能把柳南先生请来讲学,万松书院也是废了一番心思。
柳南先生缓缓开口,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讲自己在任之时的经历的事情,又从以这些事情为引子,阐述自己的观点。
说得是民心为本、为政在诚,贬斥大言无验之辈。
柳南公针砭时弊,说了许多肺腑之言。宫梦弼听了,心中有些敬佩。
但再看堂下学子,只听这讲学竟与考试无关,与经卷无关,顿时心中就失去了大半的兴趣。
再看柳南公所谓少空谈、多实干的话,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却并不深信。
宫梦弼就明白,民心渐失。
在位的肉食者并不重视实干,也不重视民心,许是刁民不算民吧。
上行下效,并非柳南先生一场讲学就能扭转这不正之风。
宫梦弼局外人看得明白,柳南先生更是看得清楚。
但他还要讲,还要说。有人不相信,却也有人相信。
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要讲下去,讲给那些血还热的人听,讲给那些朝气蓬勃的人听。
柳南先生说道动情处,便咳嗽了几声。
身边的小侍连忙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柳南先生喘了一口气,见堂下众人神情不一,纵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仍旧生出一股意兴阑珊之感。
这一场讲学,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柳南先生来时万众瞩目,但柳南先生讲完,众人就兴致已消,颇有几分神情冷淡了。
打发走了听讲的众人,山长拜倒在柳南先生面前,惭愧道:“让先生遭受冷落,是我之过。”
柳南先生把他扶起来,道:“你做得已经不错了,我见到了好些个好苗子,也不算白来一趟。你要好好栽培,不可让有志之士心寒。”
山长郑重点头。
宫梦弼和燕赤霞已经出了明道堂,在后山之中缓步而行。
燕赤霞叹道:“柳南公有心变革,奈何年事已高,心有余和力不足。”
宫梦弼道:“这天下的弊病,哪里是他一个人能救得过来的呢?”
燕赤霞怔怔出神,道:“上下皆怀利以相接,而不知诚与义。我欲行人道,却不知人道可能容我。”
宫梦弼道:“人道广大,有灵众生无不在其中。人道当然能容你,只是王道未必能容你罢了。”
燕赤霞看了他一眼,展颜笑道:“确实如此。”
宫梦弼道:“燕兄已经打定主意要入世修行了吗?”
燕赤霞道:“师父说我尘缘未了,让我下山来。我一路斩妖除魔到钱塘,终于发现这天下的弊病不在妖魔,而在人自己。”
“妖魔食人,仙神仍可治之。人食人,谁能治之?”
宫梦弼定定地看着他,道:“燕兄有这样的胸襟,不愁在世修行。”
燕赤霞苦笑道:“我如今就已经面临难题了。柳南公说民心为本,是极对我胃口的,但柳南公已经隐退,朝堂之上也已经失势。柳南公不愿意赴新帝之命除了身体原因,也是因为一朝入朝,便会陷入局中,反而处处受到制肘,不如到庙堂之外,还能识拔后进。”
宫梦弼便明白了:“你想拜在柳南公门下,但拜在他门下,对你的前程却未必有助益?”
燕赤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羞惭来,道:“明甫兄,我已经看不清了。”
宫梦弼道:“于修行而言,自然要顺从本心。但你要治世,所以犹豫。”
燕赤霞再度点头。
宫梦弼道:“不过在我看来,治世也要顺从本心。”
燕赤霞看向宫梦弼,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宫梦弼道:“你拜在柳南公门下,便是打出自己的名号,让天下人知道你的抱负。或许前程艰难,但未必不能与有识之士并肩而行。若是隐藏自己的志向、压抑自己的本心,与豺狼为伍,卷入泥潭之中,只怕身不由己,日后就是想要脱身,也未必真能脱得开。”
“燕兄毕竟不是单纯的做官,既是做官,也是修行,若是与本心相违背,小心误入歧途、泥足深陷。”
燕赤霞听着话,眼神就渐渐清明了,躬身拜道:“多谢明甫兄为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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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饿了,吃了个外卖,然后就更晚了,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