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对待这一批狐囚,只要不是犯下了被撅了洞府就杀了十八口人那种无可挽回的过错,宫梦弼都没有下杀手,给予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从前是没有教化、没有律法,宫梦弼来后,则教化大兴,律法伸张。
在内,为野狐争取机缘,开拓晋升渠道,在外,弘扬泰山娘娘的信仰变化,改善外部风气。
多管齐下,才使得整个吴宁县风气扭转,狐狸的眼中也不再只有些蝇营狗苟。
这些狐囚得了教化,果然有悔过。这就可以削减刑期。
整体而言当然都是向好,因此都可减刑。但其中个体与个体也有分别,有些是被外部推动,自己动力不足,修行懈怠,气息不澄,就不能减刑太多。
有些积极主动、认识错误、真心悔改、潜心修行,这就可以多减一些刑期。
更有甚者,这一次减刑就直接恢复自由之身了。这些狐囚,毫无疑问都是有过错但过错不大,又真心悔悟的狐魅,比如好色之狐薛念娇。
毫无疑问,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改的。
没读过书之前狐子的名字五花八门,有些以兄弟排序为名,比如王五;又或者重合度极高,比如胡媚、胡媚娘、乃至胡娇。没错,这一批狐子当中,与宫梦弼那个同窗胡娇同名的狐子就有好些个。
念书之后,粗通文墨,于是个性开发,有些狐狸就改了名字,比如采薇,比如李踏云,比如薛念娇。
宫梦弼宣布以薛念娇为首的这些狐囚重获自由之后,这些狐囚呆立当场。想象中当然是希望能够早日重获自由,但实际上却不敢奢望来得这样快。这一下子就喜不自胜,抱头痛哭。
宫梦弼道:“脱下囚服,在金简中化去名号,明日起,就同其他狐子一起修学吧。”
那些不够积极的狐囚立刻眼睛都红了。以前以为刑期太长,干脆摆烂,如今有人减刑成功,直接就自由了,这下子如何坐得住。
宫梦弼如何看不穿他们的心思,道:“剩下的各位刑期也重新厘定了,只要你们真心悔过,潜心修行,戴罪立功,明年今日,我还会再为你们重新量刑。”
“你们这些恢复的自由的狐子,需谨记狐律,不可放肆、不可懈怠。下次若是再犯错,就不是这样简单放过了。”
众狐应诺。
宫梦弼只希望明年今日,这些狐囚都能脱去樊笼,重归自由。
狐囚虽然可供驱使,但宫梦弼要的并不是一群应声虫,而是实实在在出类拔萃的狐中人才。
众狐退下,宫梦弼认认真真拜谢了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
娘娘是他的恩神,灵应常在,自他入天狐院至今,保佑他一切顺利,未有太大波折。
神女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恩师,得她赐予表字,无异于表态站台。若是有人想对宫梦弼用些阴私脏邪的手段,就要仔细考量,能不能瞒得过神女,能不能冒得起这个风险。
而冲突和争端不从阴私处来,堂堂正正,宫梦弼倒不认为会输给别人。
宫梦弼一番思想教育,狐狸坡多得是狐子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也有怀着梦境睡着的,比如刚刚得了自由薛念娇,比如噩梦不断的狐心小齐。
夜风呼啸,带着一股分不清是香还是臭的血腥之气吹来。
火焰在村寨之中蔓延开来,分不清是木头燃烧的声音还是哭嚎的声音在小齐耳边回响。
交趾国的将军穿着皮甲,跪倒在小齐的脚下,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小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多谢神使、多谢神使!”
小齐眼中闪过迷茫,他看向周围,这里似乎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小齐看向脚下,他立在一头倒下的大象上。这象白牙大耳,身上是被獠牙刺穿的焦黑伤痕,已经失去了生机。
这象身上流淌出的血液似乎略略带着一种檀香的气息,应该是香味,但小齐却嗅出来恶臭。
小齐的尾巴上还缠绕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黄色的僧衣,裸露着半边胳膊,筋骨尽数断裂,是被小齐绞杀而死。
小齐尾巴一甩,这具尸体就落在地上。小齐的气息似乎被这样的血与火点燃,几乎要沸腾起来。
那交趾国的将军拜道:“神使,八百媳妇国的国主已经向我国国主求和,今后我们不必再打仗了。”
小齐的尾巴一动,他便忽地探身,勐地伸手抓住那将军,把他高高拎起来,冷冷问道:“不再打仗了?”
那将军浑身颤抖,道:“我们已经胜了……”
小齐心中涌现一股暴戾,想要把这将军撕碎,但看着他眼中的恐惧和卑微,又忽地松开手,令他跌倒在地上,道:“所以你是来送我走的?”
这将军连连磕头,匍匐成一团,不敢说话。
小齐就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曼妙的血气和风中传来的悦耳哀鸣,一时间充满了留恋。他的气息因此紊乱,鳞片不断从裸露的皮肤中钻出来。
直到回味片刻之后,他才从这股暴戾与不甘中缓过神来,道:“那就开始吧。”
那将军大喜,连忙高呼道:“送神使!”
大量珍贵的香料被点燃,香气似乎遮掩了这战场之中的血液的腥臭,也遮住了火焰刺眼的光和热。
小齐深吸一口气,将这香气吸进体内,就渐渐生出一种平和与愉悦的感觉。
他的杀心渐渐消弭,暴戾渐渐退去。
他伸展着躯体,整个人都化作一条巨大的青蛇,只顶着人首与人面,乘着香气,游入深山之中。
交趾国的将军和士卒唱起了古怪的歌谣,似乎是送神的曲目。
他们跪在地上,虔诚的祈求保护他们的蛇神的使者离去,而他们将永久供奉蛇神,令蛇神的庙宇永远萦绕着香料的香气,令蛇神的图腾永远在交趾国的土地上闪耀。
“啊!”狐心小齐勐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把心头的梦魔驱散了。
他推开房门,就见庭中祭坛前,那红衣的狐仙负手而立,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已经在等候他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