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历走后,孙家平静得出奇,大伯交代了父亲几句,就没再多说。
晚上,孙尉回房,他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想法心思,他不表态,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刚准备躺下,母亲敲门,他下床,这时候尹历刚好打电话来,手机放在枕头边,震动不断。
孙妈妈进来,屋里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一眼就看到手机屏亮着,就说:
“他给你打电话了?先接吧。”
孙尉立刻把电话掐断了,没说话。
孙妈妈拉他在床沿坐下:
“你真打算一辈子跟他在一块了?”
孙尉点头。
孙妈妈拍拍他的手背,又问:
“他对你怎么样?你们俩都是男人,在一起法律上没保障,就算出国办了个证,以后还是呆在中国吧?那一张纸开的证明有什么用,不过是意气上来了图个新鲜,走个形式过场。他要是对你不好了,谁管得了?”
孙尉深吸一口气,才开口:
“妈妈,要是他对我不好,我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走了,再回家里来,你们还要不要我?”
孙妈妈听他这样孩子气的话,知道他大概真陷进去了,只好笑道:
“你爸爸脾气犟得很,跟他好好说这事反而成不了,他自己也有打算,你别烦他就是了。倒是那孩子,他的事我都有所耳闻,名声在外,你偏偏找了他。但这几次见面,又觉得有出入。要是没接触过,我绝对不放心你们在一块。”
孙尉听这话的意思,大概孙妈妈已经默认了,这样看来,爸爸那里松口应该不难。
母亲走后,孙尉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他不知道真跟尹历在一块后,生活会成什么样子。
但他知道现在不答应尹历,会有怎样的后果,无论父亲还是大伯,都无力回天。
他从来只知道拍电影,做自己喜欢的事,过随性的生活,公司的事没有理过,连喜欢林源,也是闷闷呆呆地私下里有想法,也不去考虑可能会有的后果,还有一旦被发现,孙林两家摆在台面上的关系问题。
孙尉觉得自己这不叫呆了,简直有点超然物外的自私无知,他想这一回,无论怎么说,也要配合着尹历继续下去,孙家这些年的根基,不能就这么树倒猢狲散。
想到这里,对尹历的感情又多了一分复杂在里头。
一周后,孙父打了电话,尹历再登门。
这几天孙父一直在琢磨,自己大哥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说出去的话改不了,绝不肯为了公司就让侄子上贼船。
如果孙氏是自己的也就罢了,他就这一个儿子,当然换不得。可大哥才是掌权人,这样拖累他实在说不过去,他又不肯松口,这就成了个僵局。
只有从他这里入手,狠狠心,自己破了局才好。
他请尹历过来,默认两个人的关系,就算是自己的大哥,孙尉的伯父,这种事也无权过问。
孙氏有了生机,他也只亏欠自己儿子一个人了。
这回再进孙家,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尹历没有多带人,就自己开车过来,穿着也很随意,不像上次那么正式,深灰色v领毛衣外裹了件加厚的大衣,看起来随和但绝不含糊。
毕竟是家事,而且孙父也想跟这个人接触一番,再做定夺,所以这次伯父不在场,他毫不知情,只有这一家三口,默默在家准备了半日,饭菜全做妥当了,约好的点也到了,孙尉去门口守着,家里的金毛踱步过来,刚生完小崽,懒洋洋的,就躺在孙尉脚边,他蹲下来发呆,偶尔摸摸金毛的脑袋。
尹历进门的时候,这一大一小各占据了一边,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孙尉,由他拎进客厅,两个人似乎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金毛平时见着外人总要嚷嚷两嗓子,今天居然只是站起来,绕着尹历嗅了一圈,然后冲进厨房找孙妈妈去了。
尹历接到孙父电话的时候,再平静不过,应答也很自如,不刻意热络,也不生疏冷漠,进退有度,但是一放下电话,就有点手足无措了,想着这大概是孙家的首肯,虽然自己筹划了太久,这个结果尚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想到孙尉肯跟着自己闹革命,配合默契,浑然天成,他本来以为有一场持久战要打,孙家不会这么容易卸下防线的。
这样也好,早点把孙尉带回去,晚上抱着他睡,听他轻浅的呼吸声......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真正到来时难免有些迟疑,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不真实感。
尹历在自家酒窖里选酒,他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但是挑一瓶红酒却花了半天时间。第一次上门,他不知道要带点什么。
尹历当然清楚,孙家其实什么都不缺,唯一迫切需要的,就是那一纸合约,把股份重新抓回自己手中。
不过他是以孙尉男人的身份上门的,而不是互相牵扯利益的商业合作伙伴,所以起码的礼节他都知道,也乐意去费心挑选见面礼。尽管他知道,带去的东西可能对方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孙尉让他在门口玄关处换鞋,孙妈妈端着刚炖好的汤,出了厨房,往餐厅走,正好看见了,绕开蹲在脚边的金毛,笑道:
“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小尉你带着尹先生四处走走,马上可以吃饭了。”
孙尉心里简直要天翻地覆了,妈妈还跟以前一个态度,好像尹历不过是他的普通朋友而已,甚至以前,自己不想搭理尹历的时候,妈妈不明就里,还会维护对方几句。
孙尉现在的立场,当然希望家里人都能接受尹历。不过他没想到那个人平常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样子,今天虽说不上脱胎换骨,倒也让自己大跌眼镜。
尹历当然没有刻意做小伏低献殷勤,只不过礼节性走进厨房跟孙妈妈打了招呼,然后又由孙尉带着,上楼跟父亲见面。
上次谈话,孙父一时意气,当着尹历的面,顺手就抓了瓷杯砸下去,摔在人家脚边,这时候再见,自己更觉得尴尬万分,活生生像变色龙一样,求着人家把儿子要回去,股份还回来,实在抬不起头,所以一早进了书房。
尹历进来,先叫了声伯父,不管乐不乐意,孙父总得应下来,招待一番。
孙尉见气氛比自己想象中好,才松口气。
尹历需要费心接触的人不多,生意场上也是人家求他多一些,想来不论对谁,只要不是自己长辈,他多半也会态度倨傲,就算勉强抑制了,骨子里高傲冷淡的特性总不会变。但孙尉一路看下来,他既不拘谨,也不散漫,十二分热忱,聊商场或者家常,都很谦逊。
孙尉从来不觉得他是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但尹历总是有办法挑起话题,在稍微冷场的时候转变局势。
最后,他看见角落里的围棋,问孙父:
“伯父也喜欢下棋?”
孙爸爸点头,看了孙尉一眼:
“这孩子不喜欢,平时也没人陪我下,搁在这地方,可惜了,灰都吃了不少。”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在针对围棋,倒像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失意人,久不经沙场,铠甲也没了作用,只能干巴巴看着,一时口气也软下来,毕竟上了年纪,再强硬的男人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想想都难受。
尹历把围棋拿过来,从容坐下,跟孙父对弈。
有时候男人之间,实在不必说太多话,互相理解也并不是难事,往往下一局棋,谈一回生意,就熟悉了一半。
吃饭的时候,孙尉还跟以前一样,先给父母夹菜,最后坐下来,偷偷看了尹历一眼,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就近舀了一勺清炒虾仁给他,又不大好意思直视对方,结果菜洒了小半出来,全落在桌上,赶紧去厨房找了抹布,刚要擦就被尹历抢过去,孙尉看他眼里全是笑意,利落擦干净了,也不言语,只是把布再递给他。
一顿饭吃得不算轻松,气氛倒也不那么凝重。
尹历走的时候,握了握孙尉的手,然后看向孙父孙母,郑重又提了一次,希望他们答应。
孙家希望低调处理,尹历这头没有什么长辈,两家人只在尹氏名下的酒店吃顿饭,当作默许双方关系了。
孙尉的伯父也是当天才知道这事,直骂孙父糊涂。孙父反驳,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况且证都领了,再围追堵截只会起反作用。
孙尉跟尹历回家那天,孙妈妈往车上放了两只小金毛,才出生不久,眼睛刚睁开,毛茸茸的一团,全身粉红,孙尉一手抱了一只,一看,都是公的,有点哭笑不得。
孙妈妈领着大金毛站在车窗外,叹口气说:
“我是怕你们两个大男人,抱回去个小姑娘,又不会照应,生宝宝的时候可有得折腾,还是两个小伙子省心,又能做伴。”
孙尉脸憋得通红,想起尹历家还有只大古牧,一只小金毛势单力薄,难免被欺负。
他把两只小家伙放在后座上,跟孙妈妈告别,车刚开出去,孙尉还没坐稳,就被尹历抱住,对方把头埋在他颈项处,轻易就闻到他淡淡的散着轻微烟草味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