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条条的长凳排列在豹房前的小广场之上,长凳之上趴了一道道身影,正是先前在烈日之下长跪不起的科道言官们。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官员脸上丝毫没有即将承受杖责的恐慌与害怕,反倒是隐隐的带着几分期冀与兴奋。
在这些人的身后,一名名的锦衣卫、东厂番子手中握着手臂粗的棍子,随时准备实施杖刑。
远处的凉荫处,许多跟着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在一众官员跪在那里不起的时候,等了半天都没有看到有什么动静,也没见天子出来见这些官员。
时间久了这些百姓自然而然的也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毕竟大热天的,要是没好友热闹可瞧,谁想在这里呆着啊。
所以说原本黑压压的一片的百姓经过这么一上午,其实已经有不少等不下去离去了。
即便是如此,四周剩下来看热闹的人其实也不少。
原本大家都显得精神萎靡不振,结果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登时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
“快看,豹房里面有人出来了。”
“咦,这位好像是权倾朝野的刘瑾刘公公啊!”
有人兴奋的道:“听说刘公公在朝堂之上可是被那位宋靖宋大人骂的狗血淋头的,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当锦衣卫、东厂番子拖出一条条长凳,并且将那些官员按在长凳上的时候,有百姓终于反应了过来。
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大叫道:“杖刑,这是要杖刑啊。”
边上的人见状不禁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道:“瞎喊什么啊,不就是杖刑吗?搞得好像没见过似得。”
结果对方撇嘴道:“先皇仁孝治天下,对于朝中文武大臣素来是宽宏大量,终其一朝几乎没有几个臣子受过杖刑,也就是当今陛下继位,否则的话,大家伙还真的看不到这传说中的杖刑呢。”
有人一听笑着点头道:“说的也对,杖刑一般都是在宫门外执行,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接近不了皇宫啊,不曾想今日在这里竟然有眼福,可以看到这些官老爷被打屁股的场景。”
“哈哈,咱们今日也算是大饱眼福了,以后说出去,也是一项谈资不是!”
就在四周百姓的观望之中,刘瑾目光落在一众官员身上,冷冷的道:“不要说咱家不给你们机会,若是现在谁想退出的话,咱家可以过往不究,免予杖责,希望你们都想好了,要知道这杖责也不是谁都能够扛得住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丢了性命。”
听刘瑾这么一说,尤其刘瑾还说到可能会打死人的时候,的确是有官员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
怕死乃是人之本性,谁又能不怕死。
只是心中虽然很慌,但是偷偷的向着四周看去,大家都趴在那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自己这要是站出来的话,恐怕自己以后就别想在这官场上混了。
单单是今日这些同僚鄙夷的目光都能够让人无地自容,还不如被人给打死在这里,落的一个好名声呢。
所以说这会儿就算是有人后悔了,想要起身,但是大环境的影响下,也没有谁敢站起身来,只能咬牙硬撑着,祈祷着自己能够扛过这一波杖责,到时候自己也可以扬名天下。
有了这杖责的资历在身,相信以后在官场之上,绝对会被人高看一眼,加官进爵,绝对比旁人要快上许多。
刘瑾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便开始吧。”
一名小内侍将一张椅子搬到了刘瑾身后,一脸谄媚的道:“大总管,您坐!”
刘瑾微微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之上,就那么看着。
随着一名东厂番子高呼一声,登时就见上百名锦衣卫抡起了手中的木杖向着身前趴着的官员屁股上打了下去。
彭,彭,彭
“哎呀,痛煞我也!”
“轻点,轻点!”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平日里更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陡然之间被人狠狠的打在身上,吃痛之下失声大喊也在情理当中。
四下里的百姓这会儿一个个的睁大了眼睛,努力的向着这边看过来,实在是这等上百官员被杖责的场景太过罕见了,可能他们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见到。
“哇,还真的打啊!”
“那么粗的棍子打在身上,想来一定很痛吧!”
“哦,原来官老爷被打了板子一样也会喊痛啊!”
四周的百姓脸上洋溢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之色,就像是在看什么热闹一般,指着那些受刑的官员议论纷纷。
甚至还有一些百姓在那里替行刑的锦衣卫喊加油,更有人大叫道:“行刑的官爷,加把劲啊,你看你打的这位官爷喊声都比不过别人,你不会是没有吃饭吧。”
那行刑的锦衣卫听到这喊声,一脸的懵逼之色。
至于说受刑的那名官员更是气的差点跳起来指着那乱喊的人破口大骂,这特娘的还不够痛吗,真要自己不管不管,放声大喊才是真的痛吗?
那名官员下意识的向着行刑的锦衣卫看了一眼,恰好那锦衣卫也向着他看了过来,两人就那么对视了一眼。
彭的一声,一股剧痛传来,那官员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监督行刑的东厂番子口中报数道:“……十一、十二……十五……”
起初还好,虽然剧痛难忍,可是凭借着毅力还是能够忍受的,但是越是到后面,每一下落在身上都是痛彻心扉,令人难以忍受。
这会儿可以说九成九的官员都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了,一个个扯着嗓子喊痛。
突然之间,一名行刑的锦衣卫官员停了下来道:“总管大人,这人……这人不行了!”
听了那锦衣卫校尉的话,有人不禁一惊,这是打死人了啊。
杖责打死人虽然说少见,可是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被打死了。
甚至就在那名被打死的官员周围的几名官员听了也勐然之间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就见那名官员瘫软在长凳之上,脑袋垂下,滴滴鲜血正从其口中滴落于地。
刘瑾见到不少行刑的锦衣卫校尉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不禁尖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继续行刑。”
说着刘瑾冷笑一声道:“死了就死了,身子骨这么弱,也敢学人受杖扬名,打死了活该。”
就见刘瑾摆了摆手道:“去,通知其家人,让其家人前来收尸。”
刘瑾站起身来,看着四下尖声道:“都听好了,哪个打死了,就派人去通知其家人收尸。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算咱家的!”
不少官员这会儿真的是怕了,尤其是听着刘瑾那满含杀机的话,这摆明了是要将他们往死里打啊。有人忍不住心中的害怕大声求饶,有人则是咒骂不已。
只可惜行刑的锦衣卫根本不管这些,只是继续行刑。
有了第一个,自然也就会有第二个,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而已,就有四五人扛不住杖责生生的被打死当场。
本身这些文官大多数都是弱不禁风之人,十几下落在身上,被当场打死也不稀奇。
不过如果是有心人细细查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几名被打死的官员差不多都是在朝堂之上攻讦弹劾刘瑾最狠的。
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的话,怕是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
远处看热闹的百姓原本还指指点点呢,可是当第一个官员被打死的时候,四下一片寂静。
“死人了,天啊,打死人了!”
在这些百姓看来,官老爷虽然说被打屁股,但是也只是单纯的打屁股而已,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杖责竟然也是会死人的。
宋靖、乔平二人在这些官员当中绝对是年纪最大的两人,也是最顽固的两个人。
刘瑾特意命人将那椅子搬到了宋靖、乔平二人的身前,就那么看着两个老头趴在自己面前,一脸阴笑的看着二人。
啪,啪
每一次杖责落在身上,都将宋靖、乔平二人给打的一个哆嗦,额头之上冷汗直冒。
以他们这般身子骨,三十杖责下来,说实话,搞不好就真的一命呜呼了。甚至有可能连三十下都未必能够撑到。
刘瑾一脸冷笑的看着宋靖、乔平二人道:“两位老大人,你们当初在朝堂之上逮着咱家破口大骂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啊。”
宋靖这会儿已经是面色惨白,气息奄奄了,给人的感觉像是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一般。
此时听了刘瑾的话,竟然勐地睁开双眼,眼眸之中满是嘲讽之色用尽力气冲着刘瑾怒骂道:“阉贼,你竟然敢公报私仇,除非你将老夫给打死了,否则的话,老夫同你没完!”
刘瑾见状不禁怒骂一声道:“老东西,既然你这么嘴硬,那么就看看到底是你嘴硬还是这棍子硬。给咱家狠狠的打!”
就在这个时候,几道身影匆匆而来,远远的便喊道:“住手,快住手啊!”
刘瑾抬头看去,就见首辅李东阳、阁老杨廷和同一名老者大步而来。
当刘瑾看到那老者的时候不禁面色微微一变,因为随同两位阁老前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是当今英国公张懋是也。
这位老国公那可是勋贵的领头人,历经数代帝王,执掌京营四五十年,尊贵至极,便是他这位号称权倾朝野的大总管见了对方也要保持几分敬意。
趴在长凳之上的宋靖听到李东阳、杨廷和以及英国公张懋前来,整个人心神一松,脑袋一歪,就那么的昏死了过去。
刚刚奔到跟前的李东阳正好看到宋靖昏死过去的情形不禁大叫道:“住手,宋老大人不行了!”
其实不用他喊,这会儿那行刑的东厂番子也已经停了下来。
刘瑾只是澹澹的看了昏死过去的宋靖一眼,起身向着张懋拱了拱手道:“咱家见过老国公,不曾想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老国公,真是不该啊。”
张懋看了宋靖那血肉模湖的屁股,再看向四周因为他们到来而暂时停下来的众人,微微一叹道:“刘公公,可否卖本公一个情面,暂缓杖责。”
刘瑾一脸犹豫道:“可是陛下有旨,有抗旨不尊者,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张懋缓缓道:“本公去见陛下,向陛下求情,这里还请刘公公能够通融一二。”
刘瑾咯咯笑道:“好,既然老国公开口,这个面子咱家不能不给,不过老国公你须得快一些,否则的话,时间久了,陛下那里若是问起,咱家可不好交代。”
张懋冲着刘瑾拱了拱手道:“本公这就去见陛下!”
李东阳向着杨廷和道:“介夫你留在这里照看,老夫也同老国公一起去见陛下。”
杨廷和点了点头道:“西涯公放心便是。”
刘瑾颇为不屑的道:“陛下已经给了他们机会,怪只怪他们自己不知道珍惜,非要争着抢着来受刑,现在知道怕了,却是晚了!若非是看在老国公还有两位阁老的情面上,咱家绝不会中途停下的。”
李东阳冲着刘瑾拱了拱手道:“宾之谢过刘公公了。”
说完李东阳急忙跟在张懋身后,走进豹房之中。
以张懋的身份,想要见朱厚照的话,自然是没有谁敢阻止,不过一名小内侍却是跑的飞快,先一步去通秉了。
正在书房之中凝神练字的朱厚照显然是有些心神不属,毕竟外面可还有一群言官死谏呢,他这位皇帝要是能够安心的话那才是怪事。
朱厚照只希望有人能够知难而退,即便是留下来受了杖责,也能够涨一涨教训,说实话治国安民少不得这些官员,否则的话,他还真的忍不住想要将这些官员统统罢免了。
高凤在一旁低声道:“陛下,无妨的,那些言官吃了苦头,肯定会长记性的,到时候必然会有一批人不敢再抓着李桓兄弟不放,到那时,李桓兄弟的事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松揭过。”
朱厚照瞥了高凤一眼道:“若是果真如你所说的一般的话,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会儿,门外小内侍高声禀报道:“陛下,英国公、首辅大人来了。”
朱厚照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道:“咦,老国公怎么来了,李东阳这是怕朕不见他,直接将老国公都给请出来了啊。”
丘聚在一旁笑着道:“那是李东阳知道老国公若是亲自来求见陛下,陛下肯定会见的。”
朱厚照微微笑道:“英国公一门忠烈,老国公更是侍奉了数代帝王,执掌京营数十年,可以说是我大明的定海神针,你们二人快去替朕将老国公迎过来。”
丘聚、高凤二人连忙领命而去。
出了书房没有走多远,高凤、丘聚二人便看到了急匆匆而来的李东阳以及步伐矫健,老当益壮的英国公张懋。
走上前来高凤、丘聚齐齐向着张懋行礼道:“见过老国公,奉陛下命,奴婢等前来恭迎老国公。”
张懋微微点了点头笑道:“老臣岂敢,不知陛下如今何在?”
高凤笑道:“老国公随我们来便是,陛下此刻正在书房等着老国公呢!”
在高凤、丘聚的引领之下,张懋经过那一片占地广袤的演武场的时候不禁眉头一挑。
对于这豹房,说实话,张懋了解的自然比平民百姓更多一些,但是他也没有来过这里,只是知道在这里被天子修了一处演武场。
本来以为只是天子的玩闹场所,不曾想这演武场竟然这么大,完全就是一个正规的小型演武场所了。
看着那演武场,张懋身为武勋,自然是心有触动,向着高凤、丘聚二人道:“两位大监,陛下平日里常在此演武吗?”
见张懋开口询问,丘聚笑了笑,当即便道:“好叫老国公知晓,陛下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在这里练练拳法,弓马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只要稍加打探都能够打探的出来,所以丘聚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只是张懋闻言不由的愣了一下,诧异的道:“陛下当真每日坚持在此练习弓马箭术?”
一旁的高凤笑道:“那是自然,也不知李桓兄弟到底教了陛下什么法门,陛下自那之后就迷恋上了练武,不过李桓兄弟的法门还真的有效,这些时日咱们可是亲眼看着陛下的实力飞速的暴涨。”
张懋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盛几分,而这会儿丘聚点头道:“是啊,若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我们都怀疑陛下要不了多久便比我们都要强了。”
高凤、丘聚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会一些功夫的,这点张懋自然明白。
其实就连张懋这位老国公,也是修行过将门嫡传的功法的,一身实力自是不弱,不敢说勇冠三军,当年那也是凭借着自身勇武,被宪宗皇帝委以重任,执掌京营。
说来除了大朝会之外,张懋鲜少过问朝堂中事,一方面朝堂之上,他们这些武勋差不多都已经成了摆设,就算是上朝,那也是背景板一般没有什么话语权。
久而久之,许多的武勋干脆直接向天子请假,连上朝都懒得去上了。
张懋却是因为上了年岁,被天子特许不用日日上朝,算一算的话,张懋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天子,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天子了。
长吸一口气,张懋微微笑道:“好,好,陛下喜好武事并非坏事,别的不提,至少能一改皇家文弱之气。”
一旁的李东阳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身为文官之首,李东阳自然清楚天子喜好武事会有什么影响。
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些,若是不能见到天子,求得天子开恩赦免那些言官,以他看来,刘瑾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少不得被打死的人还要再翻上几倍。
至于劝谏天子多将注意力放在文治方面,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李东阳低声向着张懋道:“老国公,救人要紧啊。”
张懋笑了笑,脚步自是快了一些,不过从张懋的神情可以看出,张懋这会儿的心情那是相当的不错。
这么多年了,他们武勋集团总算是盼到了一位重视武事的帝王了,不过还需要再观察看看,他们武勋集团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若是朱厚照真的能够让他们看到希望的话,他们何尝想要被文官骑在头上,压一头啊。
李东阳、张懋二人各怀心思,很快便来到了书房。
朱厚照看到张懋的时候竟然直接起身,走下台阶,向着张懋迎了过来笑道:“老国公这是怎么有闲暇来见朕了啊。”
天子降阶相迎,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放眼正德一朝,怕是也只有这位勋贵之首的英国公能有这般的待遇了。
英国公见状脸上满是惶恐之色,连忙上前一礼拜下道:“老臣拜见陛下。”
朱厚照一把将英国公给扶住,不过英国公见状却是心中一动,下拜之势不减,带着一股子大力,似乎是想要试一试朱厚照的力气。
朱厚照没想到英国公会有这般的举动,不过朱厚照到底是少年心性,加之修炼龙象般若功见了成效,力气大涨,这会儿自然是同张懋较力起来。
张懋缓缓的加大力气,却是被朱厚照稳稳的托着,按照张懋判断,这这会儿拜下去的力气没有个二三百斤的力量绝对托不住,没想到朱厚照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就那么轻轻的将他给托住了。
心中一动,英国公再次加大力气,当其力气加到有四五百斤的时候,敏锐的感受到托着自己的双手微微一颤,张懋立刻便意识到,此时应该是到了朱厚照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气息收敛,劲力消去,张懋顺着朱厚照的力气缓缓站了起来。
朱厚照对于自己力气有多大,自然是心中有数,自他力量暴涨之后,他可是亲自拿演武场之中的石锁试过的,那重达五百斤的石锁,他都能够勉强托起,不曾想方才较力,差点就托不住张懋,这让朱厚照对张懋另眼相看起来。
平日里还以为张懋是资格够老,加上又贵为英国公,这才得几代帝王看重,现在他才算是明白,感情张懋不单单是凭借身份、资历,还有其一身的实力也是其数十年屹立不倒的依仗啊。
此时张懋抬头看着面色红润,气息沉稳的朱厚照,眼中不禁闪过一丝亮光。
以张懋数十年观人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朱厚照这是修炼有成的征兆啊,心中不禁对引导朱厚照练武的李桓生出几分兴趣来。
大明这几代帝王对于武事都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哪个武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引导天子好武。
结果没想到这一朝竟然除了朱厚照这么一个喜好武事的天子,当然这其中还少不了李桓这么一个胆大包天,不惧文官集团,敢于引导天子修炼的人。
无论是宪宗、成化、孝宗,皆是早逝,大明天子不长命,似乎渐渐成了一个惯例一般。
难得出了朱厚照这么一个喜好武事的天子,他们勋贵看到了几分希望,但是如果朱厚照早早崩殂的话,他们武勋投资了,岂不是最后都要打水漂,连他们武勋最后一点的希望都要彻底没了。
如今看朱厚照身强体壮,这般身子骨,要说三四十岁就崩殂的话,张懋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对天子下毒手了。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朱厚照向着张懋道:“老国公来见朕,莫不是为了外面那些言官求情的吧。”
说着朱厚照还故意瞥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这会儿忙道:“陛下,那些言官也是为了我大明好,虽然说此举稍稍过激了一些,可是罪不至死啊。”
朱厚照澹澹道:“朕知道,所以朕只是让刘大伴将他们杖责三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涨一涨记性罢了。”
李东阳看着朱厚照,他可以确定朱厚照的确是没有借着杖责打杀几人的意思,这让李东阳松了一口气。
天子性情纯朴宽仁,这点没变就好,这要是真的是天子故意打杀几人的话,那事情可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李东阳冲着朱厚照正色道:“可是陛下可知此时杖责尚且不过半,便已经有数人被生生打死,就连宋靖、乔平两位老大人,也被打的血肉模湖,气息奄奄,怕是命不久矣。”
“什么?”
朱厚照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面色变得颇为不好,在场的都没傻子,话说到这般程度,他们已经明白过来,天子就是想给一众言官一个教训,并没有向着杀人。
但是偏偏就死了人,这一切自然是刘瑾的锅,分明就是刘瑾借机公报私仇,借杖责之机报复曾经针对他的那些官员。
眉头一皱,朱厚照看了张懋还有李东阳一眼,长袖一拂冷哼一声道:“朕说过,这些人动辄逼宫,目无君上,便是打死了也是活该。”
就算是明知道刘瑾公报私仇,但是朱厚照还是将这件事替刘瑾扛了下来。
听朱厚照这么一说,李东阳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不过很快便重整心绪道:“陛下既然只是想要教训他们一下,想来如今他们肯定是吃足了苦头,定然会涨教训,还请陛下宽宏大量,能够饶过他们这一遭。”
朱厚照沉吟不已,而张懋这会儿也是没有说话求情意思,看到这般情形,李东阳不禁有些急,不停的向着张懋使眼色。
张懋老神在在,瞥了李东阳一眼,冲着李东阳偷偷的比划了一下。
李东阳见状神色一变,咬了咬牙,冲着张懋点了点头。
张懋脸上登时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会儿方才开口道:“陛下,李大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若是陛下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的话,他们这会儿已经涨了教训了,否则的话,再打下去,不知几人会命丧当场,传扬出去的话,只怕会有辱陛下声誉啊。”
朱厚照见张懋开口,这才点了点头道:“既然老国公亲自开口为他们求情,那么朕便给老国公这个面子,饶了他们这一遭。”
李东阳听,顿时神色大喜,冲着朱厚照拜道:“老臣谢过陛下,陛下宽宏,众臣肯定会感念陛下之仁慈的。”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行了,朕看李大人你也急着要去救人,既如此,朕便让丘大伴陪你走上一趟,传朕口谕,如何?”
李东阳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冲着朱厚照再度一拜,然后向着丘聚道:“有劳丘大监了。”
目送丘聚同李东阳一起离去,朱厚照的目光落在了张懋身上笑道:“老国公,方才朕可是看到你同李东阳眉来眼去,还偷偷的打手势,你们这是……”
张懋笑道:“就知道瞒不过陛下火眼金睛,老臣不过是趁机向李东阳这位内阁首辅,替我们武勋讨要几个名额。”
朱厚照愣了一下道:“什么名额?”
张懋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道:“自然是我们武勋子弟进入京营的资格。”
朱厚照登时就反应了过来,自土木堡之变,大明数十万精锐,数十上百的勋贵中坚精锐尽数丧尽。
少保于谦临危受命,领兵部尚书,整顿京营,力挽狂澜,救大明于水火,可以说于谦于国有功,于大明而言,功莫大焉。
然则也就是自于谦开始,本来在五军都督府之手的兵权却是旁落,落入了兵部之手,五军都督府由武勋执掌,兵权在五军都督府之后就等同于在武勋手中。
兵部由文官执掌,兵权落入兵部之手,自然而然这兵权也就成了文臣手中之物。
本来太祖设立五军都督府,重用武勋就是希望朝堂之上文武并重,文武制衡,怕是太祖朱元章做梦都想不到大明会出了英宗这么一位帝王,生生的葬送了大明军方精华,差点断了大明国运。
自此京营兵马大权尽入兵部之手,以至于武勋子弟想要进入京营统领兵马都要经过兵部点头方可。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老国公却是有心了。”
张懋哈哈大笑道:“看到陛下,老臣就彷佛看到了宣宗皇帝一般。”
大明不单单太祖、太宗皇帝武功卓越,宣宗皇帝那也可以称得上是马上皇帝,武功虽不如太祖,太宗,却也不差。
张懋没指望朱厚照能如太祖、太宗一般尚武,但是能够如宣宗朱瞻基一般尚武,他们勋贵也还有复起的希望。
可以说张懋将朱厚照比作宣宗,那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大明除了永乐盛世之外,也就只有仁宣之治可以一提了,至于说孝宗中兴,做为朝堂之上的明眼人,张懋却是看的清楚,中兴的不是什么大明国力,而是文官的权柄。
本来在成化皇帝的平衡打压之下,武勋多少看到了点希望,文官被打压的不复往昔,却是不曾想成华皇帝英年早逝,承继皇位的孝宗皇帝,仁以待人,重用文臣,一下破灭了武勋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希望,自此文官实力再度膨胀,方才有了孝宗中兴。
朱厚照闻言大喜,纵然比不上太祖、太宗,可是能够媲美宣宗皇帝,那也不错了啊。
不过朱厚照却是不满足于此,看着张懋哈哈大笑道:“老国公,你且看着吧,李桓卿家便曾言,朕之将来,定是不逊于太祖、太宗的一代武皇帝!”
张懋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心中暗暗惊叹,本来他已经是高看了李桓一样,不曾想李桓对天子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深吸一口气,张懋看着朱厚照道:“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李桓这次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如今言官的反应不过是第一波罢了,陛下纵然全力护持,那也须得他那边安生一些,否则一旦再生出什么乱子来,臣只怕就是陛下也难护其周全啊。”
朱厚照神色一正,冲着张懋点了点头道:“老国公教诲,朕记下了。”
张懋笑道:“陛下折煞臣了,臣只不过是深知文官集团绝不会放任李桓肆意妄为的,便是陛下,老臣也是希望陛下能够韬光养晦,莫要当着李东阳、杨廷和等文臣领袖表现出自己对武事的偏重,否则老臣不敢想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看着张懋那渐渐变得凝重的神色,朱厚照不禁露出几分诧异,颇为不解的看着张懋,张懋那神色反应摆明了是想到了什么。
“老国公,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同朕说?”
张懋张了张嘴,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是一些老臣多年来的猜测罢了,也只是猜测,说出来也只会乱人心绪,倒不如就让这些藏在老臣心中多年的疑惑与猜测随老臣去了吧。”
朱厚照看着张懋,心思转动,朱厚照能够自学几国语言,更是靠着偷学,习得一身弓马娴熟的武艺,自然是天资不俗,极其聪慧之人,回想着方才张懋的一番话,勐然之间睁大眼睛,低呼一声:“土木堡之变,老国公你怀疑土木堡之变与文官集团……”
张懋闻言不由神色大变,连忙止住朱厚照的话,眼眸之中闪烁着精芒,四下看了看。
这书房之中除了高凤一人之外,也就只有门口处侍立的一名小内侍。
高凤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骇然之色,显然是听到了方才朱厚照同张懋的一番话。
留见张懋身形一闪,竟然展现出与其年岁不相符的矫健身姿,下一刻就听得卡察一声,那小内侍脸上的惶恐之色凝滞,生生的被张懋扭断了脖子,软倒于地。
高凤见到这般情形不由吃了一惊,尤其是当其看到张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几乎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的躲在朱厚照身后叫道:“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救我!”
张懋脸上的凝重之色令人心季不已,就那么一步一步的向着高凤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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