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渐渐笼罩了山间,百步之外,只看得到大概的轮廓。
铁胄上高耸的红缨和羽毛,在雾气中耸动,“哗哗哗”,是甲叶碰撞的声音,也是铁网靴重重踏在地上的声音。
秦军老卒来到选定的隘口,终于换上了熟悉的装具,重甲刀盾,他们早已整好队列,就好像往常操练一般,左右之间间隔半人,前后也留出足够的距离。但是他们并没有急着进入状态,而是一边小声谈笑,一边蹦蹦跳跳地坐着热身。
杨清站在离阵列的最前方,看着远处雾气中唐军来来回回的人影,他只觉得满手心都是汗。
“就是这种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高考呢!”
之前做的种种准备,终于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虽然实际情况是,杨清也没有想到尚可孤会直接向七盘山进发,但是只是稍微一动脑,他就明白了——尚可孤这是想凭借七盘山的地势重新夺回战争的主动权。殊不知,杨清给他选定的战场正好就在七盘山下。接下来的发展就很简单了,当尚可孤率队赶到七盘山前的这处隘口时,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秦军。
都走到这一步了,双方再也没有了退让的想法。唐军要上七盘山,就一定要通过这条狭窄且地势险峻的道路,尚可孤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秦军右翼的断崖上,绝对埋伏了大量的弓弩手,他们将针对自己部队甲胄薄弱的侧翼和后背发起进攻,而更可恶的是断崖完全无法攀爬,留给他进攻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击退或者彻底歼灭把守隘口的秦军。但是攻进隘口之后呢?秦军在隘口前列阵,很明显是不想让自己探查隘口内的地形,这是否意味着其中有埋伏?尚可孤很想下令退兵,但是士卒心中都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逮住这支秦军,没有理由不战而退。而进攻,不提隘口狭窄,一次性能投入的兵力有限,就光秦军在隘口挖的那三条壕沟,就会使得唐军的进攻变得软弱无力。
“秦军的主将是叫杨清,听说泾卒为乱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伙长。”尚可孤环视诸将,语气中带着惋惜:“我军中别说是伙长,就是你们这些将校,可有人能做到这样?”
而对于杨清来说,先前的准备,机关算尽,终于把唐军引入了预定的战场。尚可孤也许还不明白,但是杨清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秦军的方向倾斜了。
距离成功只剩临门一脚!
如果说之前收拢乱兵,平定叛乱,杨清一时名动长安的话,那这一次,他要把尚可孤的三千神策精锐全部留在灞水岸边,胜了,名动天下,败了,则万事皆休,只能祈祷将来两位公主保他一命。
但是不得不说,尚可孤不愧为名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不急着发动进攻。雾气中只能看见唐军士卒来回调动,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不绝于耳。杨清知道,尚可孤这是在蓄势,所谓蓄势待发,就好像弓箭想要射得远,就要先把弓往回拉,尚可孤不发起进攻,秦军就需要时刻紧绷神经,保持警惕。而进攻方却可以随时进入状态,瞅准秦军戒备松懈的那一刻,发动雷霆一击。
不过这种类似于熬鹰的方法对杨清身后这支军队能起到的作用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些老卒哪一个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这毕竟是西番、回纥最常用的战术,而这些老卒,半生都在打西番、打回纥!
或许是意识到这样的战术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唐军很快发起了进攻。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响起,唐军阵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一队又一队重装步兵整齐地践踏着土地,整个隘口都开始震动。
隘口狭隘,一次只能容一队士卒列阵。凄厉的哨声响起,秦军老卒按照之前的操练开始结阵,他们伏低身子,使得第一排的士卒几乎能用长条盾覆盖住全身,后面的士卒用盾牌护住前面人的左肩,右手反握刀柄,抓住前面人的腰带,死死抵住后背。
“列夹门鱼鳞阵!”
后排的士兵将盾牌举过头顶,整个阵型像极了一只大乌龟。
没错,彼时中国人口中的夹门鱼鳞阵,就是罗马人所谓的龟甲阵。
待到唐军前锋进入秦军阵前六十步,隐藏在重步兵后的弓弩手开始向着秦军阵地抛射箭矢,但是龟甲阵毕竟名不虚传,所有的箭矢不是被盾牌弹开,就是直接钉在了盾牌上,即使有箭矢透过盾牌的缝隙,也穿不过厚厚的铁甲。
“奇怪,断崖上没有埋伏弓弩手吗?”
尚可孤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哨响,在雾气中,断崖上冒出无数个黑影。居高临下,射程更远,箭矢力道更强!在雾气的掩护下,一片又一片乌云腾起,光顾着射击眼前敌人的唐军弓弩手甚至没有发现敌人在哪儿,就成群结队地倒下。
弓弩手为了节约体力,加快射击节奏,基本都是不着甲胄的,所以在箭雨下遭受的杀伤极大。身边的战友不断地倒下,箭雨掀起的血雨不停地溅射在脸上,温热而粘稠,不知道什么时候,脖子或者哪里一痛,人就没了。
没有人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一部分唐军弓弩手还在原地试图还击,但是六十步的距离加上高高的断崖,唐军的箭矢几乎对秦军造不成损失,但秦军的箭雨却能轻易夺走唐军的性命。大部分的唐军弓弩手开始退却,他们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这种行为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他们也不敢直接逃跑,那样迎来的必是被督战队斩首的结局。
好在后阵中很快传来了鸣金声,剩下的弓弩手立马撒开脚丫,跑回了本阵。直到秦军的箭矢追不上他们,才扔掉手中的弓弩,瘫倒在地上,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庆。尚可孤赶紧令人统计伤亡,派出去的一营弓弩手二百五十人,只回来二百出头,其中超过八十人带伤,二十多人受伤严重,眼看着就要断气。这一营弓弩手直接废掉了。
而在不远处,唐军的一营重步兵依然在箭雨之中推进,断崖上的秦军弓弩手在解决了唐军弓弩手的威胁后就将箭矢倾射到了重步兵头上。尽管这些重步兵身着铁甲,正面的铁甲即使是石二强攻在十步距离上射出破甲箭都无法射穿,顶多就是开一个小洞,砸断两根肋骨,但是侧面和后背的甲片厚度自然无法与正面相比,每一轮箭雨射击,都会使得重步兵阵列中倒下数人。
临近阵前三十步,唐军终于走到了第一道壕沟面前,他们或跳下壕沟试图再爬上来,或掀起甲裙妄图跳过壕沟,整齐的阵列为之一乱。
就在这时,秦军阵中哨声再次响起,杨清如同绝大多数士卒一样掏出了投枪,狠狠扔向混乱的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