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园依旧是清幽雅致并重,又带着些许烟火气的食肆。
门口的小厮一身靛青的窄袖长衫,板板正正候在门边,灵棋打眼瞧去,倒觉得比别处食肆的迎宾更加精神些,透着股机灵劲儿。
停在门外的女子眼尾飞挑,勾勒出一抹暗红,原本纯美柔婉的五官却在精致妆容的辅助下气场全开,透出一股张扬骄纵的魅气。
女子朱唇轻启:“你留在马车上,我自己去便好。”这话是对灵棋说的。
她听话地回到马车上。
兰园厢房里——
房内设有矮凳若干,再不济也能坐墙边的美人榻上,宇文恬蜜却姿态懒散地倚着梁柱,斜眼打量着安然坐于矮墩的天云。
两人一坐一站,互不干涉。
宇文恬蜜翘了翘唇,率先开口笑道:“此处就我们两个人,不用兜什么圈子,我直接开门见山。”
天云撩起几丝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微微颔首,让她继续往下说。
“我是这个时空的秩序管理者。”
“我的工作就是让这个时空,按照既定的轨迹往下走,如果有外来者让这个时空脱轨,那么我有权将她驱逐出去。”
很明显天云就是这个外来者。
天云撑起眼皮,终于看了她一眼。
宇文恬蜜没料到她还能保持淡定,但笑意未减,继续道:“原本穆瑶之与萧子衍才是这个朝代的大气运者,而萧子勿,注定只是会被萧子衍一脚踹到泥里,充当出气筒的炮灰罢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原先还不痛不痒的女子,美眸淬了两簇怒火。
宇文恬蜜心里头犯嘀咕。刚刚说她是外来者她都毫无反应,现在只不过是说了一嘴萧子勿,倒像是被点燃火药桶了?
宇文恬蜜不知道,若不是做不来粗鲁的举动,天云差点就要忍不住赏她一巴掌了。
“而现在因为你的到来,这个时代的秩序已然崩塌。大气运者一个惨死,一个随父逃亡、惶惶不可终日!”宇文恬蜜猫儿似的眯了眯眼:“你与这个时代的叛逃者定下两年之约,本就是违规的存在,如果被天道抓住,也只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宇文恬蜜果然是性子喜怒无常之人,刚狠声威胁完天云,突然又笑得比花甜:“我比那老东西好说话,只要你服从管束,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我就不会对你出手,怎么样?”
不怎么样。天云面无表情道:“你这段话错漏百出,即便我回到现世,你所谓的大气运者萧子衍也不可能再复活,这个朝代也不会再按照你们规定好的轨迹走。”
“萧子衍死了不是还有穆瑶之吗?”宇文恬蜜略略急声:“只要你离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有天道的干预,萧子勿便会慢慢忘记你。届时再将萧子勿与穆瑶之凑成一对,也算勉强填补上这个窟窿了!”
将萧子勿与穆瑶之两个互不相爱的人凑成一对,就为了那可笑的命定轨迹?
天云只觉得荒谬!
她情不自禁冷笑出声。“若我不服从你们的管制,又当如何?”
天道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真的这般神通广大,为何在天云穿越过来的第一时间,没有发觉她,从而直接将她驱逐出境?
“不服从管制,那我便强行驱逐你咯。”宇文恬蜜瞬间又晴转阴。她敛了笑:“我说的灰飞烟灭,可是连魂魄都消散殆尽,届时你再想回到现代可就不能了。”
或许是怕天云没被吓唬到,宇文恬蜜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赖在这不走,我也不拦你,但我总有办法能够将你挤出这个朝代,即使,这会让你死亡。”
她吐出舌头偏头到一边,做了个抹脖的手势,语气恶劣中又夹杂了几分顽皮。
如她所料,天云并没有被她吓到。
天云正色道:“人总是要死的,今日如果我受了你的胁迫,回到现世那句残躯上,死亡对于我来说,未必不是一种痛快解脱。反之亦然,若我不想受你胁迫,即使是拿死亡来威胁我,我也觉得无足轻重。”
天云机敏如妖,惯会钻她话里的漏洞,宇文恬蜜算是见识到了。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宇文恬蜜环胸冷笑。
“彼此彼此,你亦是不知所谓。”
天云半阖着眸,嫣红的唇毫不示弱地吐出回怼的话语。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生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宇文恬蜜舔了舔吐槽牙,忽而兴致央然道:“你猜今日除了你,我还邀请了谁?”
既然想要她的命,邀请来的人一定是对她生命有威胁的人。
天云微微侧目,“萧利民?”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宇文恬蜜笑得愈发开怀,眼睛里面却满是恶劣的意味:“你当真不怕死?”
“我当然怕。”屋内似乎响起女子很轻的笑声。
静默了半晌,天云才又道:“但我也受够了,如同活死人般只能躺在病床上,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日子!”
她幽幽道:“那样的日子我早就活够了……”
不是设身处地,旁人根本不理解那样挫败颓废的滋味。
宇文恬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行吧,那就没得谈了。不过没有我的号令,萧利民不会擅自冲进来的。”
天云似乎没有在意这句话,直直地盯着宇文恬蜜:“到我问你了,你说的叛逃者是什么意思?”
宇文恬蜜眼底的异光一闪而过。
提到叛逃者,她变得支支吾吾:“原本她也同我一般……是这个时代的秩序管理者。只是后来她不满意天道所选出来的大气运者,这才去找了你这么个异界之人……成功将这滩水搅浑了。”
萧子衍自私自利,穆瑶之又太过愚蠢,那位叛逃者想必也是看透了他们的本性。听起来看似合情合理。
不过这话里有个漏洞也太明显了吧?
天云问:“这世上有亿万个人,你所说的叛逃者为何偏偏选中我?”
宇文恬蜜似是有些心虚,躲闪着目光,“这我怎么知道,虽与她共事了许多年,但我至今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你与她秉性相似,她才会在千万人中选择你吧!”宇文恬蜜灵机一动,如是道。
天云又问:“既然我秉性与TA相同,为何TA不亲自下场?”
宇文恬蜜抬起一只脚底抵在梁柱上,破有些不耐烦道:“我都说了我不了解她!”
桌上的茶汤早已凉透,清雅的茶香也淡了不少,可惜两人都没有酌饮的举动。
天云发现她说的这么多,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都在围绕着自己是个外来侵略者,这个话题,而最终的目的就是为送她回现世。
可天云如何肯依?
封后大典就在两日后,她还未成为萧子勿最美的新娘……
还没有凤冠霞帔,以她之名冠他之姓,还未替他生下一个可爱的宝宝,让他的余生,不再是没有亲人依偎,清冷寂廖的孤家寡人……
坚硬的指甲,在掌心处留下道道月牙印痕,女子恬静的眸光一冷。即便会是灰飞烟灭的下场,她也要将婚事安稳行过!
※※※※
萧利民自己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京都,但也不愿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只能让他的人马,在暗中将兰园层层围堵。
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处的毒蛇,猩红蛇信嘶嘶吐露,叫人通体生寒。
天云的身影一出现,暗处之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她提着裙摆下了台阶,距离早就停靠在门外的华顶马车只剩三步远。
两步——
一步——
暗处首领微微屏住呼吸,大手一挥,传来一声袖摆抖动的破空闷响。
“动手!”
自天云四面八方的高楼建筑上一跃而下,刹那间就将柔弱无依的女子,淹没在一群黑衣大汉之中,如同落入虎口的小羔羊!
女子眼角眉心都落满了醉人的悦色,像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柔软的声音如同呢喃般响起。
“记得留活口。”
也不知道女子是在跟谁说话。领头首领自顾自地以为女子是在求饶,求自己饶她一命。
首领冷冷嗤笑道:“你放心,眼下还不到你死的时候。”仍是口音有些怪异拗口的突厥人。
他说罢,便迅猛地掏出绳索,准备速战速决将女子捆走。
可惜还不等他动作,街尾尽头处的小巷里子,突然源源不断地窜出一队京御卫,跟下饺子似的,没完没了地蹦出来!
京御卫的人数是刺客团百倍有余,个个身穿盔甲手执利器,将那些刺客团团围住。
那刺客团中,有一人手提长刀,他见势不妙,便向运起轻功踏上屋檐,向城门方向逃去。
可惜他刚跑出十几米,便听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心知不妙,转身回望,隐约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见自己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
——他倒在地上。
带着最后一丝疑惑,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血窟窿,眼睛缓慢地闭了起来。
城内的百姓们见状,纷纷躲避到一边,不敢靠近战圈。
杀他跟杀鸡一样轻易。萧子勿身形飘逸,从屋檐飞下来。
首领瞠目如核桃那么大,见状,他撕着嗓子吼道:“中计了,快撤!”
他们一行数十人,瞬时如鸟兽状四散奔逃。
而原本被他们用于藏身的高楼处,不知何时,被一个个手握弓弩的士兵们占领,他们冷漠地拉紧弓弦,仿若随时都会扑食而上的凶狼,盯着那些刺客,就像在盯围猎场上可怜的猎物。
“放箭。”
萧子勿毫无温度地声音响起。
高楼处顿时弓弦震响,密集的羽箭向刺客射去,刺客首领见形势不妙,急忙向后方退去,却不料后方也同时射来数支羽箭,箭尖直逼他的喉咙!
眼见箭雨即将袭来,刺客首领急忙拔出腰间的佩剑,边挥舞着击落箭矢,边向城门处躲避而去。
刺客团合力护着首领,拼死攻破一个口子,还真让他给逃了出去!
城外的百姓早就被吓呆了,眼睁睁地看着还在潺潺往下滴血的首领逃离,他们也不敢出声阻拦。
追出城外的京御卫们见那名刺客已经逃脱,对视一眼便不再追,不一会儿功夫,那刺客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乖宝受惊了。”
萧子勿声音低低,一如既往带着安抚。
天云微微摇了摇头。
她受惊的时候早就过了。
余下的京御卫冲进兰园一阵搜查,却并未发现宇文恬蜜的踪迹。不管宇文恬蜜时空秩序守护者的身份到底是否属实,她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能在重兵层层把守之下悄无声息地逃离……
天云面露凝重……
不一会儿,激战的战况便已尘埃落定。
京御卫前来复命:“禀告陛下,剩余的刺客已经全部击杀,只剩一人,让他给逃脱了。
“属下已按陛下的吩咐,安排了轻功绝佳之人跟在他身后,顺藤摸瓜,找出叛党的老巢!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萧子勿点点头:“将沿街的血迹通通清理干净,尸体丢进乱葬岗,别惊扰了周遭的百姓。”
“是。”
天云突然攥起皇帝的手,冷声道:“替我杀了穆瑶之!”
天云知道突然说这话很莫名其妙,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在脑子里飞快打着腹稿,想编出一个理由让萧子勿答应她。
什么让萧子勿与穆瑶之凑成一对?
通通见鬼去吧!
她黛眉紧锁,却想不出一个能让他信服的理由,有些泄气地道:“罢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话未说完,眼前的男子便像刚回过神,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深深地望着她。
“这有何难?”
杀个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更何况这是小女人的要求,能让一向心软的她有这么强烈的杀心,定是穆瑶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么一想,萧子勿唇线抿紧,眼中冷光更甚。
天云微张着小嘴抬眸看他,原本过于凌厉的妆容,却被这份懵然渲染得有几分可爱。
“你不问问我,为何突然想杀她吗?”
“你若想告诉我,我便听。不想说,我便不问。”
这辈子的纵容都给她了。
萧子勿温柔地抚着她的额发,腰间却徒然一紧,被面前只到他下颌处的小女人猛地扑进了怀里。
“我不说,是因为怕污了你的耳朵。”天云蹭了蹭他的心口处,语气十分骄纵霸道道:“我才是你唯一的妻。”
“这是自然。”
男子对她直白的占有欲似乎很是高兴,被她紧贴的胸膛震了震,低磁的声音带着笑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