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适应力很厉害。乍看起来似乎是无法忍受的绝境，等到习以为常了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不管是再沉重的负担，只要别来得太突然，就没什么受不了的。

比如这一段漫长的记忆。

从亲生父亲一去不回的那一天开始，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一年来，艾莉的处境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黑暗。校园霸凌什么的不必多说，反正从来没有停歇过。更糟糕的是，搬家了。

亲生母亲黛比丢了工作，药品成瘾的情况却没有丝毫改观，甚至变得更加糟糕——她不再大量服用药片了，而是将东西直接注射进静脉血管。

我无从得知黛比给自己注射的那种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毕竟“我”什么都没问。但在卖了房子住进了拖车房之后，母女二人的经济条件依然没有丝毫好转。卖房子所得的收入，似乎都化为了黛比一小包一小包买回来的白色粉末。

搬家了之后，“我”依然在那所学校里上课，毕竟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而在一不小心透露了自己住在拖车房里之后，同学们更是有理由、有兴趣来欺负了。有些最为刻薄的同学甚至找到了“我”家附近，在那条安放了许多拖车房的破落街道上欺辱“我”。对他们而言，这样似乎特别有乐趣。

有时候，孩子们的恶意比成人的丑恶更加可怕。成人的丑恶大都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而孩子们作恶不需要理由，或者只需要一点点幼稚的理由——“他们都在欺负她”这样的理由就足够了。

尤其是在没有人管的环境里，孩子们可以爆发出令大人瞠目结舌的能量。

所以“我”是独自一人过九岁生日的。

没有蛋糕，没有聚会，没有礼物。母亲沉迷于针筒里的极乐，只有自己还记得这个日子。

不过生日当天还是有惊喜的——在离家只有几步路的地方，“我”遇到了一群欢快活泼的同学。

这些人里以女生为主。男孩子们也有，但基本不动手，只是在那里看热闹。男生对女生的欺负通常仅限于口头上的侮辱和恶作剧的戏弄，一般不会动手。

但女生对女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六个女孩，种族各异肤色各异，但脸上的恶意倒是相当一致。她们围住了“我”，先是程度较轻的类似于玩笑的拍打，然后在口头上的羞辱愈发严重的同时，下手也越来越重了……

但今天这事结束得格外快，因为突然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不管围攻同龄人的时候再起劲，面对大人的时候，孩子们还是忍不住发憷。那些围着欺负“我”的同学听到旁边有大人的声音，立刻一哄而散。

“我”抱着头缩在墙边，瑟瑟发抖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长发披肩的高挑大姐姐。

吓走了那一群孩子之后，大姐姐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抽着烟打量“我”。片刻之后，她说：“你还不起来，是打算在这里睡一觉吗？”

“我”看了看周围，确定再没有危险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的名字叫金，你呢？”

“我……我叫艾莉。”

“我看到过你好几次了，你也住在这里，对吧？”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

金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笑道：“住在这里可不是个好的选择啊……这是第一世界里的第三世界，是美国主流社会的垃圾桶，你知道么？”

“我”呆呆地看着她。

金又抽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这条街上汇聚了社会的渣滓。在这里度过童年，是一个美国人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选择。瘾君子、黑帮底层、找不到工作也领不到救济的非法移民……坠入地狱的方式有很多种，在这里，你可以完成一个‘最无药可救的人’的标本。”

“我”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金指着自己，笑着舔了舔嘴唇，“我是消费品，一次一百美元。”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别害怕啊，可爱的小妹妹……”金忽然将手中的那根烟递了过来，“这里面混了东西，一些非常美味的东西——你要尝尝吗？”

“我”扭头就跑。

背后，响起了金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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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是住在这条街上的邻居。

但在认识了她之后只过了几个星期，“我”就听到了金的死讯。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母亲黛比久违地做了晚餐——虽然只是开水煮香肠，但好歹也算是下厨了。

“我”和母亲一起坐在沙发上，啃一口香肠又啃一口面包……

黛比忽然说道：“最近有人死了，你以后也小心一点。”

“有人死了？”

“对，一个叫金的妓女，”黛比咬了一口香肠，咀嚼着说，“是被枪杀的，尸体就丢在那边的马路上。幸亏你没看到，要不然肯定会被吓个半死。”

“我”愣住了，就连嘴巴里的面包都忘了咽下去。

半晌，“我”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谁开的枪？为什么要杀她？”

“谁知道呢？警察抓不住凶手，没人知道是谁开的枪。这条街上只要是能买得起枪的人，谁手里没枪？”黛比撇了撇嘴，“动手的有可能是仇视妓女的人，也有可能是哪里来的连环杀手，还有可能是精神病人。”

“我”又打了个寒颤，面包也咽不下去了。

“吃饱了，我去看书。”说完，“我”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面包，往里面的小卧室里走去。

走进小卧室，“我”却并没有将门完全关上，而是留了一丝缝隙。

透过门缝往外看，可以看到黛比将桌子上剩下的面包和香肠扫到一边，摆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敞口的水瓶、火柴、汤勺、绑胳膊用的皮带……当然，最不可或缺的是那种一小包一小包的白色粉末。

“我”转过身去，跳上床，把自己埋在被窝里。

过了一会，从门外又传来了叹息和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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