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爸爸一起到这个岛上来,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情了。当时刚一进门,阿兰给我们打招呼,我还吓了一跳呢。刚来的那天下午,我就转遍了这里每一个我能进去的房间,发现并没有多少很有意思的东西。不过阿兰真的很有意思……”
“阿兰和手机里那些批量化的人工智能不一样,阿兰特别聪明。之后的几天,我都在跟阿兰聊天解闷。不过再聪明的人工智能毕竟也不是人类,多聊一聊也会腻。幸好你们差不多也快到了……”
“昨天以前,我很好奇你们这些被阿兰选中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但前三个都太冷酷,不好说话。直到你的出现,总算是没那么无聊了……”
“可是昨天,昨天晚上……本来还挺开心的,可是……”
说到这里,艾莉开始哽咽,继而泣不成声。
一下接一下,我轻轻地拍着少女的背。我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是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节哀顺变——这种话真的有用么?
别伤心了,反正你爸患了绝症,过不了几年就要死——这是实话,但说来只会讨打吧?
我仔细回忆了曾经看过的美剧和好莱坞电影,终于找到了一个貌似能用的说辞。据我所知,美国的宗教气氛挺浓的,而且这种伤心至极的时候最能快速见效的无疑就是宗教了。
于是我尽量放轻语气,安慰道:“别伤心了,你爸爸人那么好,肯定可以上天堂的。”
艾莉泪眼朦胧地盯着我:“可他是自杀的呀!”
等一下,让我想想……基督教反对信徒自杀的是么?
这就很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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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好啜泣的艾莉,顺便把她送回卧室——共耗费了我的一个多小时。
走出了少女的卧室,我往走廊的墙壁上一靠:“阿兰……告诉我,基督教对于自杀是什么看法?”
阿兰:“自杀也是谋杀,只不过谋杀的对象是自己。在基督教的观念中,自杀是一种罪。”
“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阿兰:“没那么严重。在教徒看来,只有上帝才能决定人类的生死,荣耀和权柄归于至高无上的神。所以擅自结束自己的生命,便是不经召唤就试图去面见上帝,可以视为一种僭越。这种罪行算不上最无法饶恕的,但也算是相当严重的罪行了。”
“原来如此……”
这时,我听到旁边的书房里传出了些许响声。
我走过去,拉开了书房的门。
毋周峰盘腿坐在书架中间的地上,双手捧着一本大部头,目光略显呆滞。
我走了进去,在他面前坐下,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声音?没什么声音啊……”
看毋周峰的姿势便很容易猜到,刚才那是他合上书时书页发出的声音。由此看来,他的心境并不像他的表情那般平静。但我何必出言揭穿呢?
我换了个话题:“你手里的那本书,可以给我看看么?”
毋周峰把书递了过来。
书的封面上印着让人一看便有些头晕的书名——《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这貌似又是一本艰深晦涩的学术著作。
我随手翻开这本大部头,扫了一眼章节标题,下意识地念了出来:“论TNT及有关系统中形式上不可判定的命题……”
不行,光是这一行标题就足以让我懵逼了,之后的那一连串论述更是形同天书,足以将吾等凡人的智商衬为负数。
“你只看这种特别难懂的书吗?”我把书还给毋周峰。
然而毋周峰并没有半点回应。他只是呆呆地接过了书,放在腿上。而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我就在他面前,但他的视线绝对没聚焦在我身上。
呆滞的沉默。
过了约莫半分钟,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现在这状态,是不是受了西蒙娜说的那番话的影响?”
“啊?”
“你是不是在琢磨她刚才说的……”
“怎么可能?那个神棍只会狡辩而已!”毋周峰立马回过神来,嗤之以鼻,“她说的那些话在逻辑上确实没法推翻,但一丁点的实际价值都没有。就像中世纪的修道士们创立的经院哲学,被时代抛弃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的理论有缺陷,而是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两人互相瞪了好一会。
终于,毋周峰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我现在心情很糟糕,因为西蒙娜……你应该也有过这种感受吧?明明知道对方的说法是错的,可你的口才不如人家,就是没办法当面驳倒对方。”
“当然有,不过……西蒙娜说人类的灵魂永远都是未知,这个说法是错的吗?”
毋周峰一本正经道:“错了,因为她并不清楚目前心理学的进展成果。最新的脑科学成果,已经可以非常深入地研究人脑功能,可以解释关于人类意识的一些问题了。”
我饶有兴趣地问:“那科学界对于人性有什么观念?”
“人性……”毋周峰摇了摇头,“这个词太模糊,含义也太宏大了。而且现在的科学界,研究领域都越来越细化了,就跟拼图一样。”
“什么意思?”
“我们的研究就像是拼图碎片,每个人都只能把手上的研究工作做好。能整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很厉害了。但人性这种宏大命题,就需要把各种不同领域的研究统合起来,把无数的拼图统合起来——这种事情怕是早已超出人类的能力范围了……”
说着说着,毋周峰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
我依旧默默地看着。这家伙脸上的神色变幻很是丰富,相当有趣。至于他之前的面瘫状态,似乎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得不承认,我现在的心理状态确实不太对……”毋周峰把书塞进书架,“应该去调整一下。”
“你怎么调整心理状态?”
“打台球。”
“你说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毋周峰站起身,一本正经:“二楼的娱乐室里有台球桌,花式九球的。我想打两杆,要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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