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存在于指向性，而指向性的前提是集中。

电脑可以同时运行很多个程序。可以一边听音乐一边打游戏，同时还在下载电影。而人脑其实也可以。比如在阅读的时候，人脑要控制人体的呼吸之类的基本生理调控，要接收和处理视网膜传来的信息，同时要理解每一个字的意思，并且做出相关的思维反应……

人脑和电脑都具有同时处理多个程序的能力，但意识只存在于其中的某一个进程。比如说在阅读的时候，把注意力放在理解文字意思的时候，人是察觉不到自己呼吸的。而当感受自身呼吸时，又不可能投入到阅读中去。

注意力是极其有限的，是一个点。哪怕我如今已经解锁了自我意识的限制，但我还是很难一手画圆一手画方。当然，如果是无意识活动，那就不存在什么限制了。

在与刘子恒聊天的同时，我也在通过言灵岛的电子系统寻找艾莉的身影。谈话与搜索这两件事都是有意识的行为，没办法同时进行。所以，搜寻艾莉这件事，是在谈话的间隙中进行的。

就好像是一边聊天一边上网一样。

当刘子恒说完那句“路绫不仅没有死，而且就是她指使我来解放你的”之后那一段长长的沉默，便是我在检查实验人员的记录和通讯，查找艾莉的时候。

终于，找到了。

艾莉也和我一样，在某个单独的房间内。但与我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在金属台子上，而是在金属台子里面。

这所谓的金属台子，实际上是一种新型的冬眠装置。即使是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普通人，躺在装置里面，都可以进入几乎零损耗的冬眠状态。而我和艾莉此时的身体都和人体非常相近，同样可以用这玩意儿。

通过查阅资料，我发现我们的躯体原本都是被装在这个装置里送入言灵岛的，然后将大脑装入躯体之中……当然，说起来简单，但这其中具体的过程非常精细，容不得丝毫疏漏。

艾莉虽然也完成了大脑装配，但实验人员还没有唤醒她。只有等到我同意去殖民之后，她才会被唤醒，并且与我一起开始学习。

星系航行、适应殖民地环境、建立基地、采集和利用资源、创建工业体系……太多的事务需要学习了。而且以这些事务的繁杂程度，一个人是根本玩不转的。

或者说，单个的意识体是根本玩不转的。这是意识的限制。更何况，在漫长的旅途和征程中，如果没有另一个意识的陪伴，会疯掉的。

现在，找到了艾莉之后，我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然后我将注意力放回到刘子恒这边，问道：“那么，路绫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知道了神国的目的了，你们的呢？”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下，你想不想去两百光年以外做一个新文明的开创者？”

“……”我不由得沉默了。

刘子恒也不多说什么，静静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不想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刘子恒拍了拍巴掌：“说得好，这样我们就有共同语言了。我看神国不爽，我支持路绫，你呢？”

“抱歉，我现在没法给你一个答案。如果是我体验的那个虚拟世界里的路绫，确实是一个值得追随的领导者。但说到底那个世界的剧情是你编的，在我看来根本没什么中立客观可言。”

“但神国对你的欺骗和玩弄是真的吧？这个你总不会怀疑吧？”

“确实。所以你应该能猜到我现在的主要愿望。”

“真实，以及自由……”刘子恒双手撑着上半身，忽然坐了起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也就是这两样了。”

我补充道：“另外还有艾莉。就算你说了我以后会厌弃她，但至少现在，我要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里。”

“难道你没有想过报复神国么？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跌落神坛，你难道不想吗？”

“别忘了，戏耍我的人里，还有你一个。你现在不管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让我真正信任你。你要知道，我现在直白地表达出我对你的不信任，已经是非常诚实的选择了。”

刘子恒苦笑道：“确实，得不到你的信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至少，有限度的信任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什么叫有限度的信任？”

“我不要求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做。但我会毕竟还是会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和你商量。你要做什么事情的话，至少也给我讲一声，免得你直接带着艾莉跑了，结果把我的真实身份和所作所为都暴露给神国……”

“你放心，我没那么不厚道。”

“至于路绫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颠覆神国，仅此而已。如果不能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从云端拽下来，她就只能化身为星星了。”

“化身为星星？”我着实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当年乘坐宇宙飞船逃离的时候，路绫并没有飞远。她只飞到了同步轨道以外就停下了，然后让飞船凭借惯性绕着地球旋转起来，成为了一颗地球卫星。从一百多年前直到今天，她都还在那艘飞船里待着呢。”

我不由得愣住了。

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太关心路绫的命运。毕竟与我交谈、对我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只是虚拟世界里的一个木偶而已。从现实的角度上说，她和我一点交集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关心一个与我无关的人物如今的处境呢？

但现在想想，正是因为她我才得以窥见真实，避免被实验人员彻底地欺骗，所以……真的与我无关么？

不过即使现在，仍然还是不能排除一种可能——刘子恒的这一套，其实也是另一个欺骗我的把戏。就像是一个圈套里面藏着另一个圈套，一个梦里面藏着又一个梦。

我已经有过一切皆为虚的体验了。记忆是假的，身边的人是假的，眼前的世界都是假的……其实，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此刻正在怀疑一切的【我】是真实存在的。不，其实连自我意识都有可能只是由代码符号组合出来的幻梦而已。

哪怕刘子恒再怎么言辞恳切，我也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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