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了。
篝火不再用来烧烤,成了照明。翡明借着篝火的光亮竖起了一块黑板,正在教那些孩子们读书认字。
孩子们手里拿着书本,听得分外认真。别看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那些书本却是一个比一个平整。有几个孩子还用小油布袋装着书本,再贴身放好。
楼兰倚靠在道观的一根立柱旁,静静地看着远处的课堂。
翡明清脆的声音飘荡过来,偶尔带着几句训斥。
小木头原是坐着旁听,后来瞧见楼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也就做到了楼兰身边,“楼兰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我娘亲说了,有心事就要说出来,这样就会好受一些。”
楼兰摇了摇头,“我没有心事。”
“哦。”小木头点了点头,“我娘亲说了,心事只能说给最亲近的人听,看来小木头和楼兰哥哥还不够亲近。”
楼兰揉了揉小木头的脑袋,“翡明说的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都能听得明白?”
小木头点了点头,“大概在两年前我就全听过了吧。”
楼兰惊奇道:“那你刚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小木头点头道:“圣贤经典,就是常顾常新,每次去听都会学到不一样的东西。”
楼兰哑然地看着小木头,“这话可不像是个孩子说出来的。”
小木头摇头道:“我娘亲说了,我不能当太久的孩子,我必须快点长大,才能帮我娘亲分担责任。”
“责任……”楼兰闻言苦笑,“又是责任,连你都明白,看来只有我还是个孩子吧。”
小木头看着楼兰,突然抓住了楼兰的手掌,“楼兰哥哥,你刚刚和翡明哥哥去拿饭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我看你从回来开始就闷闷不乐的。”他学着大人哄小孩儿一样抚摸这楼兰的手背,“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小木头肯定不和别人说。你就把我当成一块木头。”
楼兰摇了摇头,想要抽出手来。
小木头却是抓着他的手掌不放,眼中全是认真。
楼兰叹了口气,望向翡明的方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顿了顿,“刚刚,翡明拜托了我一件事情。”
“嗯嗯。那楼兰哥哥你答应了吗?”
楼兰摇了摇头,“我没有回答。”
“那是拒绝了?”小木头疑惑地问道。
楼兰再次摇头,“也不是拒绝。”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没有回答。”
小木头满脸疑惑,“是这件事情让楼兰哥哥觉得不舒服了吗?如果不愿意就拒绝,我娘亲说了不要碍于情面或是别的事情答应自己不愿意答应的事情。这样对谁都不好。”
“不。”楼兰打断了小木头,“我很动心。但是……”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不敢答应。”
“嗯。”小木头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楼兰却是望向了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小木头摇头道:“如果别人不想说的,我不该刨根究底。”
“这也是武梦教你的?”楼兰轻笑摇头,“我只是不敢,他的要求,太……”楼兰欲言又止,片刻后方才说道:“太沉重了,我怕我承担不起。”
小木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慢慢来就好了。”
“慢慢来?还要怎么慢慢来?”楼兰突然激动了起来,“他们,那些孩子,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翡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楼兰抱着脑袋,“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楼兰将脑袋垂入了两腿之间,就像是一只西域鸵鸟。
小木头看看他,又看看远处人群,突然说道:“那哥哥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答应翡明哥哥,试试看。路不都是试出来的吗?”
楼兰闷声说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小木头歪着脑袋看他,“你是在担心,自己走错了该怎么办吧?”
楼兰张口结舌地看着小木头。
小木头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楼兰的脑袋,“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愿承担。”那模样俨然一个教训孩子的长辈。
那模样有些滑稽,可楼兰的双眼却是震个不停。
突然,“噗嗤”一声轻笑传了过来。“小木头,你这动作也是和你娘亲学的?”翡明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两人。
楼兰赶忙站起身来。
小木头已经扑到了翡明身上,“费明哥哥,你说我学的像不像?”
翡明摸了摸小木头的脑袋,“我可没见过鼎鼎大名的女大王,怎么能说你学得像不像了?”他瞥向窘迫的楼兰,拍了拍小木头的肩膀,“你帮我一个忙,我给那帮混小子上课都觉得累了,你应该都学过了,今天就让你来当他们的小先生。”
小木头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自己能当先生教人,立马来了劲头,飞也似地奔向了小黑板。这立柱旁边,只剩下了楼兰和翡明两人。
楼兰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不敢看翡明的眼睛。
翡明手腕一晃,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个小酒壶,“能喝点吗?”
楼兰想要摇头,翡明已经在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揭开了酒封。翡明饮了一口,将酒壶在身边放下,“这酒可是我从鸾凤阁顺出来的,味道不错。”
楼兰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伸手拿起酒壶。他扭头看向翡明,翡明正仰头望着月光。楼兰便抬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
“刚刚我问你的事情,你想明白了吗?”翡明突然问道。
楼兰被酒水一呛,猛得咳嗽起来。
“看来是没想清楚。”翡明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你!咳咳咳……”楼兰伸手指着翡明,却是说不出话。翡明顺势一捞,又将酒壶拿在了手里,“那么小木头的事情,你想清楚了没有?”
楼兰努力忍耐着咳嗽,“想清楚什么?”
翡明饮了口酒,扭头看他,“如果那四大贼回不来,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责任了。你还没想明白?无外乎三个选择,或走,或留,或丢。”
“丢?”楼兰连连摆手,“我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那就走?”翡明笑了笑,“你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斜眼看着楼兰,“再说留,你又担心让小木头落于人手。”
楼兰艰难地点了点头。
翡明哈哈一笑,“要不这样,我来给你拿个主意。”
楼兰忍不住看向翡明。
翡明脸上笑容一敛,“你就是在等着别人给你拿主意,是你没有主见,还是你根本不想选择。不不不。”翡明将酒壶往脚边一顿,“你是不想承担选择的责任。”他的脸上全是含霜,“小木头说的没错,你还是个孩子,不,你连孩子都不如。”
楼兰被翡明一阵抢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抱歉了。”翡明站起身来,“关于刚才邀请你做我家人的事情,我得和你道歉。”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楼兰,“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家人。”
楼兰面红耳赤。
翡明转身便走,“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你们离开鼠道,从此山水不相逢。”
“翡明!”楼兰对着翡明的后背抬起手来,“你不能……”
“我可以!”翡明猛得转过身来,“抛弃你们的负罪感,我愿意承担,那你呢,你有愿意承担什么?”
两人之间气氛降至冰点。
便在此时,一个少年突然从道观之中冲入了后院,远远地他便对翡明喊道:“老大,我们有人在鼠道里发现了一个男人,好像是,好像是你说过的四大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