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登基之后,没有真正地体察过民情,自然答不上王立的问题。
古往今来,民间有着“大礼可摄胜”的说法。
意思是说,坊间的平民百姓,若是遇上婚葬嫁娶的大事,可以身穿超越自己身份的衣服。
到了明朝的中后期,出身于平民百姓的女子,如果做为正妻出嫁,其着装已经僭越到了“凤冠霞帔”。
在明代,“凤冠霞帔”是皇后的专用着装!
若在平时,就算是一品的诰命夫人或宫中嫔妃,也不敢穿着此装!
然而,正是基于“大礼可摄胜”的传统,对于民间百姓的僭越行为,各州各府的官员,全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王立把这种放任行为归咎于圣恩,朱由检自然高兴。
于是,他乘胜追击,吟起宋代诗人张俞的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万岁爷,宋时的百姓连绫罗绸缎都穿不起,自然会“泪满巾”了;
我大明的百姓却能凤冠霞帔,喜笑颜开,正是国富民强的预兆啊!”
王立故意曲解了诗中的意思,朱由检自然知晓。
但听起来,这些话特别的顺耳!
“万岁爷,国以民为本啊!
民富,自然国强!
如果百姓全都“穿得起”绫罗绸缎,说明大明的国力,已经发展到几千年来的顶峰!
既然万岁爷决心变法,不妨现在就更改《明会典》,将百姓们穿得起绫罗绸缎,作为大明“革旧立新”的成败标准!
小奴希望,大明强盛的这一天,不会很遥远!”
品味着王立的话,朱由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他大概知道,百姓不能穿绫罗绸缎,这是《明会典》的严格规定,而非“穿不起”!
当然,将全国百姓“都穿得起”绫罗绸缎,作为检验变法成败的标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既然坊间百姓能僭越一天,那就不在乎多僭越几天!
说不定,就像王立说的那样,放开百姓的着装限制,他们必会感激圣恩!
罢了!
既然想革旧立新,总要打破一些陈旧的礼法!
连老祖宗的十王府都卖了,还怕更改老祖宗制定的律法?
自己百年之后,若能给太子留下一个强盛的大明,老祖宗应该不会怪罪吧?
如果允许百姓身穿绫罗绸缎,至少在衣着方面,各种各样的“贵妇”再无优越感!
然而,更改后的《明会典》送往内阁,几名辅臣一致通过!
紧接着,“三年守孝更改为三月守孝”、“鼓励民间丧葬从简”的律法,也获得内阁的通过!
与此同时,许多朝臣推举温体仁为新任内阁首辅,朱由检也大一笔一挥,正式任命!
所以说嘛,和谐社会,以和为贵!
君臣之间,何必针锋相对?
何必斗得你死我活?
……
这一次去四川,王立再没打算返回京师!
他知道,自己的亿万身家,必会让人眼馋!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沈万三!
更不想成为下一个刘瑾和和珅!
要学,就该学范蠡!
远离朝堂,逍遥快活,长命百岁!
以自己现有的身家,三年时间,足以成为四川的土皇帝!
到时候,就算没有“西厂提督”的身份,也足以自保了!
“厂公,属下以为,若要防止流贼入川捣乱,必须死守三个方向;
其一,守住汉中府以北的四条古道,可防流贼从关中方向窜入汉中;
这一路,需要与陕西巡抚协调;
其二,在武当山以北的郧阳、白河一线布下重兵,可防流贼从河南方向西进四川;
这一路,需要与湖广总督协调;
其三,在夔州府的奉节、巫山一线驻军,可防流贼沿长江西进!
只要守住此三路,流贼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进四川!”
“甚好!等咱们到了成都府,就按你说的办!”
王立满口答应,心里却在盘算着:我的二当家啊,你也太过小心了!
凭咱们手上那点兵马,还想三面驻军?
再说了,现在这会儿,有必要三面驻军么?
陕西的洪承畴,那可是我大哥啊!
有他在陕西看着,流贼哪敢放肆?
郧阳那边,流贼还远着呢!
等他们翻山越岭赶到郧阳,咱的骑兵正好以迎头痛击!
至于长江沿线,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流贼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拿什么逆流而上?
就算他们过了奉节和巫山,不还有大名鼎鼎的秦良玉守在石柱嘛!
只要给这位女将军一点饷银,让他帮我防守东大门,不就省了一大笔钱?
当然,防流贼是假,防明军和皇太极才是真!
只要我保持低调,尽量不跟朱由检翻脸,明军在几年之内不会入川!
皇太极,那就更不用说了,他还远着呢!
等他打到四川,至少是十几年之后了!
所以嘛,有七千“铁甲锦衣卫”镇守,基本足够了!
当前,确实没有扩军的必要!
别给朱由检翻脸的理由!
当务之急,还是以捞钱为主!
可惜的是,此时的四川,除了成都府稍稍繁华一些,其他地方都是穷乡僻壤!
大明立国至今的二百多年间,皇子们只要听说被分封在四川,全都吓得哭哭啼啼!
直到现在,也只有朱元璋的第十一个儿子——朱椿的后代就蕃于四川!
所以,王立最先想到的捞钱办法,就是在四川广泛种植棉花和蚕桑,再将其加工成绫罗绸缎销往全国。
在这之前,允许普通百姓穿着绫罗绸缎的律法,已经由内阁审批通过,诏告天下了。
只要通过适当的引导,让“几套高档衣衫”成为坊间百姓嫁娶的“必备条件”,再引导百姓们的虚荣和攀比心理,那就不愁销路了!
剩下的,就是种植、加工和销售了。
“对了,棉花籽的收购,进展何了?”
“这个……要收到足够数量的棉籽,基本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就算咱们有了棉花籽,也没有足够的土地啊!
就算有了土地,也没有足够的百姓愿意种植啊!”
宋哲满脸愁容,王立却满脸不屑。
成都平原,沃野千里!
在成都平原的周边,还有无数的荒地和山地!
这些土地,都适合种植棉花和桑叶!
你竟然告诉我,没有足够的土地?
穿越之前,咱本来就是四川人,难道还不清楚么?
再说了,四川登记在册的“民户”有三百多万!
后世的专家都说了,如果加上各种各样的无籍人口,此时的四川,至少有八百多万人!
你竟然告诉我,没人耕种?
开什么玩笑?
然而,宋哲稍加解释,王立又不得不相信了!
历朝历代,都有“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的说法!
因为各种各样的势力阻挠,朝廷的政令到了“县”一级,就很难推行下去!
为了偷税漏税,富户乡绅们都会了隐匿自己的土地,都会瞒报实际的人口数量!
朱元璋是个“草根”出身,自然知晓其中的门道!
于是,“里甲制”应运而生!
对于“县”以下的百姓,将一百一十户编为一“里”,其中丁粮最多的十户称为“里长”,其余的一百户称为“甲首”;
平时,由一位“里长”管理十个“甲首”,直接向当地的知县负责,并代表朝廷征缴赋税。
这样的“里甲制”,看似解决了“皇权不下县”的问题!
但是,“里长”并非由“知县”指派,也不是由“甲首”选举产生,而是十年一换的“轮换制”!
时间一久,各甲、各里的人丁事产“消长不齐”,相互之间的徭役承担能力,相差越来越悬殊,这种制度的弊端就逐渐显现!
随着土地兼并的加剧,随着赋役负担的加重,人口和土地的流动日趋活跃,户口与土地的分离现象,也越来越严重!
到了嘉靖年间,更是发展到“里或止二三甲,甲或止一二户,甚至里无一甲、甲无一户”的局面!
到了万历年间,“里甲制”已经成为纯粹的赋税单位!
在南方的很多地方,县府甚至放弃了按户数编制里甲的传统做法!
此时的四川,“里甲制”早就荡然无存!
为了逃避高额的赋税,许多民户放弃了自己的户籍和土地,转为租种富户乡绅的土地!
因为,那些富户和乡绅们,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免税”特权!
如今,土地集中到了富户乡绅的手中,百姓又沦为“地主”的附庸,只能日夜劳作图个温饱!
在这种情况下,王立想大面积种植棉花和桑叶,又到哪里寻找足够的土地和人口?
宋哲思虑多时,试探着说道:“厂公,原属于卫所的军田,已被咱们租种了香草!
眼下,只能租种富户乡绅们的土地,依法缴纳各项赋税,再给百姓相应的粮食和工钱!”
宋哲的话,在情在理,王立却摇了摇头:
“放屁!
如果照你说的办,咱们岂不是缴了赋税,还要养乡绅和百姓?
这样做,咱们成本也太高了,能赚几个钱?
再说了,这三年的时间,不是可以缓缴赋税么?”
“厂公,你记错了!
可以缓缴的,只是朝廷的赋税!
地方上的税哪能缓缴?
而且,这笔税款不是小数目!
估计,最少也得三四百万!”
我去!
王立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四川一省,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总共也才三十来万!
怎么到了方上,就成了三四百万?
竟然,是朝廷征税的十倍之多!
我勒个去!
不要命的百姓们,都在骂朱由检是“重征皇帝”!
看来,他们真的误会了!
人家朱由检,没那么横征暴敛好不好?
几年前,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成员集体辞职逼宫,人家朱由检也没有服软,没有向百姓加税啊!
他真的是好人呢!
在后面的几年,他都穷得当内裤了,也没向百姓加税啊!
百姓们,你们真的误会了!
都是下面的人在乱来啊!
唉!
朱由检遗书上的“诸臣误朕”,好像也没说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