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深究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回去，我不过想好好地活几年。”

“但这样的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吧？！”蔡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缩在这样的出租房里，每天伪装自己，每天昼伏夜出，无时不刻都要防范着随时可能找上门来的敌人，一旦运气不好你就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彻底消失。这难道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前代，你的父亲，梵汉阳他会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梵洛静静听着，慢慢低下了头，眼中荧光闪烁。

“我看着你长大的，小洛，你才应该是普罗的首领，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普罗的首领。”蔡叔一只手搭上了梵洛的肩膀。

“三年了，我积攒力量已经三年了，从你指尖溜走的东西需要你自己去夺回来。”

右肩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梵洛感受到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干部胸中的那口热气。

“这次我找你，和之前不一样，不是为了接你小叔口中的丧家之犬回去看管的，是来迎接普罗真正的领袖回家的。”梵洛望着蔡叔含着热泪的眼睛，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不只是激动还是酒精上头。

“回来吧，小洛……二代首领。”

梵洛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就像那道防盗门一样，蔡叔的话彻底拧开了他精神的枷锁。

家族，人脉，积蓄，地位。

当时那个不过15岁的梵洛在昏暗的房间里抱着父亲的骨灰盒思考了两天，最终躲开了想要托起他的人们的手。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输，但如果他执意争夺，那么元气大伤的将是整个普罗。

他离开了帮派，带着一张黑白色的相片躲开他小叔的所有眼线，开始了在都市中颠肺流离的通缉犯生活。他独自面对地头蛇，独自面对其他帮派的杀手，独自面对艰苦的生活。

麻痹自己的憧憬，放弃自己最想要过的生活。

梵洛又何尝不想要回到那个地方，继承父亲的名号将普罗经营下去呢？

不卑不亢的智者，知道如何避免纷争，亦能懂得何时加入纷争。

也许，是时候了。

梵洛轻轻握住蔡叔发烫的右手，再度感受这个陪伴自己的家族至今的老人胸口中的热气。

他忠于自己的家族，从自己的父亲发迹起，到现在梵洛的床沿旁。

“我明白了。”梵洛深呼吸一口，吐出含在鼻腔里的浊气，让自己满脸的红晕散去。

“只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我无能，好几年没有参与帮派的事了，恐怕找回感觉需要很长时间呢。”梵洛略带羞涩地微笑。

“老家伙们都在，他们会比你父亲更严格的要求你。”蔡叔赶紧揉了揉眼角，用激动万分的语气说道。

“额……”想起当初被逼着学各种各样的知识还不给饭吃的日子梵洛就浑身冷战“这帮老家伙真的是当鬼都不会放过我了。”

苦笑过后，梵洛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我想想我得收拾些什么……”

“赶快，还有五十分钟飞机要起飞了。”蔡叔指了指表。

“……”

“你的装置和陷阱我帮你拆完了，你要带什么装一装咱们就走。”

“……”看着蔡叔催促的神情，梵洛表情怪异地离开座位收拾行李。

“啊，和以前差不多啊，感觉要干什么都被安排好了……”梵洛挠挠头，打开柜子拿自己的衣服塞进包中，脸上渐渐浮起了一抹微笑“这样的感觉，不错。”

蔡叔反复查看手表和手机时间，确认无误后转眼盯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梵洛。

他正努力扫清一切有关自己的细节，尽可能让这个房间不留下自己的影子，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三年，他也没有丝毫懈怠，仍然在用一个优秀的领袖的方式来约束和鞭策自己。这在他被刀锋上喉时，在他小心翼翼地拆陷阱时就已经看出来了。

毫无疑问，现阶段的他对他小叔来说，是一个绝对巨大的威胁了。

蔡叔保持着满脸的兴奋和激动，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消音手枪，对准了梵洛的内心。

五十分钟后，他会带着梵洛的尸体回去。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就在他决定开枪的前一秒，一直在专心收拾行李的梵洛突然从衣柜中抽出两把短刀，在一刀砍断蔡叔握住的手枪时。另一刀深深刺入他的左肩。

血液喷洒在散落一地的兜帽衫上，蔡叔“咚”的一声跌坐在床上，被梵洛死死压制住。

整个过程不过4秒。

梵洛将刀抵在蔡叔喉头，如同毒蛇般吐着冰冷的信子说道。

“在这个距离，没有任何人能用枪杀死我，你再清楚不过了。”梵洛始终握着刺入蔡叔左肩的刀柄，用力将刀刃凿进墙内。

“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蔡叔并没有急着回答梵洛的问题，他偏过头，看着刺入身体的钢刀还有自己涌出的鲜血，如手术刀般精准的挑碎了自己的经脉，废了自己的左臂。

渐渐地，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你一点儿都没变，真的太好了。”蔡叔眼角划过一滴泪珠“你的儿子一点都没变，像极了你，真是太好了，汉阳。”

“……”梵洛没有打断他，只是手上的力道弱了几分。

他从来不怀疑蔡叔对自己家族的忠心，也绝对相信他口中的要帮自己夺回地位，但他必须确认这个男人尝试杀掉自己的缘由。

“小洛……知道吗，小洛，在走后，那些曾经支持过你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如果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的脸面，恐怕那时候普罗至少会减员一半。”

“怎么可能？他怎么敢？！父亲死后普罗的地位一直动摇，无论是生意还是人脉都受到了那么大的冲击，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发动内部清洗？！”梵洛咬牙切齿地喊道，也正是为了稳住内忧外患的普罗，他当初才选择了退出。

“他做到了，他拼命做到了，你小叔能力不及你，不及你父亲，但他有野心！”蔡叔低声说道，没吐一个字，他的左肩都会因为牵扯疼痛不已。

“他结识了新的伙伴，吞掉了曾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几个帮派，他拼命弥补了自己的不足，然后让普罗变得比你父亲在的时候更强大！他得到了支持，哪怕是曾经再看不起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成果！”

“而这一切成就本应该属于你！梵洛！”

恨铁不成钢的嘶吼传进梵洛脑中，大量他不了解的信息涌入脑海，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

“血脉，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了，在普罗，永远是强者为王。如果你没有放弃的话，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的话，我就不会在这样一个小出租房里拿枪指着你了。”

梵洛拔出了刺进蔡叔肩头的刀，跌坐回了桌边的凳子上。

他扶住自己的额头，尽全力理清楚蔡叔告诉自己的一切。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现在的普罗不需要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你会帮我……”

“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野心。”蔡叔似乎早就知道梵洛会问什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能力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野心的种子。你确实和你小叔不相伯仲，但如果你沉溺于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你就什么都不是。但如果你还有着野心，就会成为普罗最大的威胁。”

“我需要为了现在昌盛的普罗，排除威胁。”

蔡叔碧绿色的眼睛和梵洛的褐眼遥遥对视着。

梵洛懂了，这个活在自己生命里十几年的男人，和自己想的一样忠于自己的家族。

但这并不代表他忠于自己，他的小叔也姓梵，他终于的是整个普罗，是普罗优秀的领导。

“你杀不了我，我也绝对不会死在他手上……我会和他当初一样夺回首领的位置！”梵洛站起身来“你走吧，回去告诉他，我梵洛总有一天会回来！我绝对不会放弃争夺！”

那双褐色的眸子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斗志和欲望，这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在此刻瞬间爆发了出来。

“晚了……”蔡叔欣慰地看着梵洛，喃喃说道：“已经太晚了。”说着说着，嘴角涌出一股黑色的血。

“什……唔？！”刚想迈出步子的梵洛突然跌回凳子，剧烈的疼痛感撕破胸腹直冲他的大脑，让他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洒在桌子上。

“酒……酒！”梵洛痛苦地挣扎着，强忍着似乎要将自己嚼碎的痛苦喊道“你在酒里？！啊……为，为什么！！！”

“为了杀你。”和梵洛一样，从蔡叔口中涌出的黑血越来越多，浸透了他的西服。

“如果我不杀你，你小叔就会亲自动手，我是不可能让你死在你小叔手上的。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这是你父亲托付过我的。”

蔡叔缓缓闭上了双眼，彻底松下了胸中的气，静候死亡到来。

“让我回去争！我才不会死在他手上！”梵洛拼命想要站起来，挥舞的胳膊砸倒了满桌的东西“我不去的话，凭什么认为我争不过他？！”

血，洒落地面，沾湿了梵洛的裤腿。

剧毒无情地麻痹了一老一少两个人的神经，摧残着他们的生命力，越是挣扎越是用力，身体就被毁的越快。

“小洛，就让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陪你去见你的父亲吧。”沙哑的余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梵洛的耳朵，摔倒在地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蔡叔咽气。

“蔡叔……不……父亲……”梵洛缓慢朝着蔡叔的方向爬着，却始终无法挪动超过一步。

直到他彻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