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号巨大而优雅的船身迎着正午的骄阳破开雪白的浪花,夏尔走上舰艏,玛格丽特正一个人靠着栏杆眺望着如已经肉眼可见的塔岛。
她正穿着一袭淡蓝的多恩长衫,金黄的长发垂落背后,夏尔有些恍惚,但他想起特蕾妮所说的话,这些天是她一直在照顾帮自己换洗衣物与擦洗身体。
“玛格丽特。”夏尔走上前去,两人的身高依然是年长他三岁的玛格丽特个头稍稍比他高近半个头谁叫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呢?
玛格丽特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琥珀的瞳孔骤然放大,夏尔知道,自己在这个远比自己坚强且愤世嫉俗的女孩心中有一席之地,她接下来的语气似乎在强自镇静。“你终于醒了?老娘我也不用在帮你换尿布了!”
夏尔脸色一红,连带着周围的一些水手与一路上的同伴也哄然大笑,但他只是对玛格丽特微微点头伸出手来抓住了她有些因为长年干活而冰凉粗糙的双手。
“谢谢你,玛格丽特。”他低头看着她的手,同时又一阵海风吹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其有些散乱的银白发丝,“我,我是认真的,玛格丽特。”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夏尔心情郁闷而难受,如果没有遇上玛格丽特一路上不断教导自己各方面的人情世故以及教他识破骗子的伪装,甚至说话的艺术,自己恐怕早就被这险恶的世界吃的一干二净。
就算没有撞见玛格丽特杀死了里奥.提利尔,他也会被马尔温要求离开。自己往昔在学城接着马尔温的方便偷偷阅览与读取学城内部被禁止公开的书籍与古老卷轴,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又想起了将自己治好了怪病并带到学城的的恩师——马尔温,如果不是他当年大发慈悲,自己就已经被家族的其他亲属扔出去,甚至丢海里。
如果没有马尔温的默许与支持,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别想进学城内的地下藏书阁去阅读只有博士级别才能看的东西的。
而没有他,自己也迟早要步那位科本学士的后尘,虽然后者据马尔温博士所说,也仅仅是个发现了些许真相的扭曲者罢了,当然也因此,那位科本先生仅仅只是被剥夺了链条,而没有莫名其妙的丧命。
“你这个小家伙,在乱说些什么话啊……”玛格丽特撇过头去不去看夏尔,她抽出他的手掌,“谁需要你的关心,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我的好夏尔。”之后她便闭上嘴唇,眨着睫毛,眼含心事,只顾远眺海天,但风采依旧。
夏尔再次于内心确认,她最有魅力的时候毫无疑问是她最平静的时候。
甚至是沙蛇特蕾妮也难以相比。
也许她俩就是天生的正反两面?谁说的准呢?
“很抱歉打搅你们小两口,但特蕾妮她找你,小学士。”大咧咧的阿奇巴德爵士顶着他那标志性粉色光头上前朝两人说到,夏尔带着一丝愧疚地放开了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我先去见一下特蕾妮小姐……”
“去吧,现在我们都是她的小玩具啦,那毕竟是我们的主人,不是吗?”她慵懒地依靠一旁的木质扶手,朝他吐了下舌头,“别让她看出你的失落,夏尔,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们俩过好一点的话。”
她耸耸肩,听到她的话语,夏尔驻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直到最后重重点了几下头。
我会的,玛格丽特。当阿奇巴德.伊伦伍德爵士看到夏尔主动上前时,这个半大男孩已经恢复了从容而镇定。
“阿奇巴德爵士,请带我去见特蕾妮小姐吧。”
“她正在自己的房间舱室里捣鼓着什么呢,小学士,你可要小心点,这可是条货真价实的毒蛇。”阿奇巴德又继续补道,“嘿嘿,不得不说,特蕾妮小姐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你看看,论相貌谁能想到她是个这样危险的人呢?就连老何塔都不得不随时小心提防,要我说,她是所有沙蛇里最致命的了。”
“甜美,而又充满诱惑。我那英俊而放荡的老表就都不敢要把她搞上床,啧啧。”
“您是在说克莱图斯.伊伦伍德大人吗?”石路守护、血之贵胄、伊伦伍德城领主——安德斯.伊伦伍德大人的儿子。他的相貌,夏尔早就已经在阳戟城见识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有着一头棕黄的碎发与鹰钩鼻子。
至于放荡,他还没亲眼见证,但关于这位伊伦伍德大少爷的种种风流之声自打他进了阳戟城后就没少听过。
“您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爵士,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吗?”
“当然,还有什么比见到陆地更加令我高兴的呢?而且我们还要停靠休整几日,我都要吐个虚脱了!”
两人来到特蕾妮.沙德的房间外,两名穿着多恩特色铜鳞背心与锁子铁甲的侍卫持矛而立,但似乎早已有所预期,阿奇巴德只是向他们点了点头,那两人便合力将房门打开,露出里面一张长桌与几个人影。
“啊,你来了,我的小学士。”特蕾妮.沙德朝他微微一笑,做足了淑女风范,夏尔一边行礼一边偏转视线。
侍卫队长马洛斯.沙德没有穿盔甲,寻常棕黄夹克与黑色马裤肩膀上用一颗补子固定住了背后的马泰尔家族骄阳斗篷,看上去苍老但依然精力充沛干劲十足。
而站在马洛斯一旁,瞪着细长黑眼睛看着他的则是伊莉娅.沙德小姐,她则是身穿着一套黑色鳞甲,背着着一口角弓与一壶箭,腰间还别了一把多恩匕首,头发被扎成一条细细的长辫,已经上船十几天了,却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马味儿?
虽然是个12岁的小丫头而已,但不得不说,特蕾妮小姐的魅力比起伊莉娅,简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她应该会成为下一个奥芭娅吧?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白羽乌鸦。”
“可在下不是乌鸦,也并非白羽。”
夏尔走到长桌的末端前,几张风暴地与王领的皮纸地图被随意摆放在桌上,还有几把匕首……
他故作歉色向她点点头,但伊莉娅只是重哼了一声,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吧。老马洛斯咳嗽了一声,出声打了个圆场。
“小学士,你看起来脸色不错?我还以为你醒来后脸色会比阿奇巴德呕吐的时候还难看呢。”
“去你的吧,老家伙!待会上了岸要不要比划比划?”阿奇巴德虽然头秃,但却是长了一身的横肉与个头,老油子马洛斯兴许技巧上更胜一筹,但力量与年龄的差距足以抵消这唯一优势。
“我可不想跟你用剑与矛打,我的【愁肠爵士】,不如待会下岸,你我就在我们亲爱的夏尔小学士的珍藏席瓦斯棋盘上一决雌雄好了。”
阿奇巴德本就不是真恼,听得他话也嗤笑一声,“谁会怕你呢?”,夏尔眉头一拧,最后询问放才得知,原来自从自己晕倒之后,他的席瓦斯棋就被特蕾妮亲自从他大包小包里挑件而出“充公”,作为海上旅途中无聊度日的游戏,这一行下来,已经没有人能够胜过她了,就连马洛斯与玛格丽特这俩对席瓦斯算天赋异凛的人都是如此。
特蕾妮轻轻敲着桌子让几人都安静了下来,“你们想下棋的话大可等我们登岸拜访好赛尔温大人后再一决雌雄。”
“搭载我们的夜梦号将在蓝宝石港停泊四日,正巧,等我们下船也应该是临近傍晚,应该足够能在赶在晚饭点到达暮临厅拜访赛尔温大人,对了伊莉娅,待会你就给我去把你这一身行头都换了,这可不是淑女应该有的装扮,更不是在多恩,赛尔温大人是一位老人,他有好几个夭折的孩子,一个乖巧漂亮又嘴甜的女孩儿将给他带来很好的印象。”特蕾妮缓慢而柔和地向伊莉娅耐心解释着,但伊莉娅小姐看起来却是万分的不情愿。
“哦,说到这个。”阿奇巴德摸了摸光滑的脑袋,“嘿嘿,我们难道还要见到‘处女’吗?不知道赛尔温大人会不会安排她来,给我们个下马威。”
“处女?”这是在代指谁?夏尔开始努力想着,但七国诸侯子女多如繁星,他能将河湾地大大小小诸侯与其他六国主要诸侯子女记个七七八八已是不错。
但记忆中,他似乎又想起,赛尔温大人似乎有四个孩子,但只有一个活到了成年,那么阿奇巴德.伊伦伍德所说的那位“处女”莫非……
塔斯的布蕾妮?
夏尔脱口而出,引得马洛斯与阿奇巴德瞩目。
“没想到你也知道处女布蕾妮啊。”
特蕾妮与伊莉娅看起来并不了解,她俩的眼睛都好奇地望向夏尔,“我对布蕾妮小姐的认知也仅限于她是赛尔温大人的独女与继承人罢了,我的小姐……”
“让老马洛斯我来说说她吧。”马洛斯笑着拿起皮袋喝了口麦酒,“当年我还在风暴地为柏洛斯.文辛顿大人做侍卫队长,因为这个远古,风暴地贵族的八卦我也多少也有些风闻。”
“那个塔斯的处女,可是颇有名气了,都说她的面孔又圆又糙,长满雀斑,一排牙齿暴突不齐,嘴宽得可以一口塞下一条猪腿,唇肥胖得象毛虫,头发像是肮脏的稻草,脆弱干枯。不仅仅如此,她长得比大部分男人还要高与重,听说更是用得一手好剑与锤子。”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倒霉的女孩儿,还有什么比一个生在贵族家庭的丑女更加令人感到痛不欲生呢?她的父亲,也就是赛尔温大人,还一直想给她找个合适的继承人,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还是已经六十多岁的亨佛利.瓦格斯塔夫爵士,结果呢?倒霉的老亨佛利被一个十六岁的丑女孩打断了三根骨头,自从这以后,塔斯的处女之名算是响彻风暴地,众人皆知塔斯的赛尔温老大人有一个丑地连雀斑佩特都下不去手的女儿。”
几人都津津有味地听着马洛斯的故事,但伊莉娅除外,她倔强地继续大声宣称,“不过是个能打的女人罢了,我不服气,在我们多恩这比比皆是,难道她还能比奥芭娅姐姐还能打不成?”
“伊莉娅。”特蕾妮有些无奈地扶额,艾拉莉亚小姐是怎么把她教成跟奥芭娅似的。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哦,用理性代替骄傲,而不是用傲慢,伊莉娅。”
她走到伊莉娅身边伸手来抚摸着伊莉娅的头发,与成熟和煦的特蕾妮相比,伊莉娅简直是只动不动就炸毛的母山猫。
“如果奥芭娅和娜梅莉亚在就好了,我不信那个布蕾妮,比奥芭娅还能擅长使用长矛,比娜梅莉亚还擅长弓马。”
最后,她骄傲地自顾自宣誓着,“父亲跟我说过,所谓繁花需为骄阳折腰,不过是头肥鹿而已,也会被骄阳烤熟……”
“伊莉娅小姐……”夏尔终于忍不住开口打岔道。
“那是拜拉席恩家族,塔斯家族的家徽是日月,也包含了太阳……”
“好了,听到没?伊莉娅,你还需要更多的学习,尤其是阅读与思考,而不是整天操弄长矛与骑马。”
“你没资格管我!特蕾妮!我的母亲是艾拉莉亚,你又不是我的母亲生的,凭什么管我呢?”
此话一出,惊地马洛斯、阿奇巴德与夏尔三人一时竟无从下口,更是不敢开口,尤其是夏尔看到了特蕾妮听得此话嘴角挽起一个更大的弧度之后……
【塔斯岛】
巨大的三桅帆船夜梦号稳稳停靠在了蓝宝石镇略为狭长的港口里,夏尔牵着玛格丽特的手,带着他踏着木板下了船,这儿一切与君临及旧镇又是颇为不同,几乎所有建筑都是木头与茅草建成,从仓库、妓院、铁匠铺乃至一栋栋杂乱毫无章法可言的小木屋。
绝少石头与砖瓦房。
而与塔斯岛优美的环境形成极大对比的,却是蓝宝石镇这极度糟糕的环境,自打下了码头,就不存在所谓的“道路”了。
牲畜们被脏兮兮的牛倌驱赶着的同时不往在烂泥地上排泄出一坨坨新鲜的粪便,农民与渔民们甚至赤着脚毫无顾忌地踩在这泥水与尿粪纵横的地上,只有一条主要的“道路”的中央,铺着木板与一些卵石,但木板看上去早就已经腐朽。
七神啊,不过这儿已经算是中上的水平了,绝大部分的渔港小镇甚至还不如塔斯岛呢。
至少马洛斯.沙德爵士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感,特蕾妮将那份骨子里的轻蔑与厌恶掩饰的相当好,幸运的是,他们几个人都所有坐骑可以骑。
特蕾妮、马洛斯以及阿奇巴德爵士骑着多恩沙地马,而夏尔与玛格丽特作为秘书与随行侍女各自骑着两头小毛驴。
“这驴子骑着还不赖。”玛格丽特走在最后面,朝着夏尔的背后用着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轻轻说着。
“至少骑驴子比骑男人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