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用毕,佩特便表示要去群鸦岛照看正在鸦楼的沃格雷夫博士,夏尔也记起今日是帮马尔温博士前往总管格的日子。
草草告别伙伴,他便抓起书本离开食堂。
总管阁外,训导们正将某大龄学徒锁进储藏室。“从厨房偷东西。”其中一位训导向助理学士们解释。
总管阁内是个大厅,石地板,高拱窗。大厅尽头有个脸瘦瘦的人坐在高台上,正用羽毛笔往一本册子上写字。此人虽身穿学士长袍,脖子上却没颈链。夏尔清了下嗓子,“早安。”
那人抬头观看,对所见到的似乎并不满意,“早啊,小夏尔。”
“请问,马尔温博士不在这儿吗?”夏尔小心翼翼地问到,而罗卡斯只是继续一眼也不看地埋头于案卷中。
“没见到,你去别的地方再找找吧。”
一只手掌放到自己肩上,他转头看去,原来是拉蕾萨,夏尔也便朝她问起马尔温的消息来,他不时眨眼睛,但从不发笑,也不从打断。
夏尔讲完后,他用纤瘦的褐色手掌轻触他的前臂,“我昨晚回来看到他带着一个包裹去了群鸦岛。”
“群鸦岛?”
夏尔又想起了那天自己一个人漫游到群鸦岛,并在鱼梁木下那个怪异至极的梦境。
“好吧,”
“谢谢你,拉蕾萨。”他向拉蕾萨微微鞠躬致意,便又转身离开。
那座饱经风雨的木吊桥继续连接着岛和东岸。
青苔与蔓藤遮覆墙壁,斑驳的城垛上,乌鸦代替了弓箭手,在人们的记忆中,吊桥从没升起来过。
围墙内阴凉昏暗,一棵古老的鱼梁木占据整个院子,它见证了这些石块最初的情景。
树干上雕出的人脸和苍白的树枝上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紫色苔藓,半数枝权看上去已经枯死,其余地方仍有些许红叶婆娑,那便是乌鸦们喜欢的栖息地。
一切与他那天来的场景别无二致。
只见树上落满了乌鸦,院子上方那一圈拱形窗户边还有更多。
穿过院子时,其中一只拍着翅膀从他们头顶飞过,其他乌鸦互相聒噪。
老沃格雷夫博士的套房就在西塔,而白鸦巢下面,夏尔不断听着那些白家伙和黑家伙们吵吵嚷嚷,简直就像多恩人和边疆地人般。
但他依然没有发现今日凌晨他所见到的那只会说人话的奇怪血眼白鸦。
他来到北塔下,打开北塔的门,往日马尔温在这儿也有一套居所,只是不怎么常来。
夏尔登上阶梯,在阶梯顶端,最终有一扇橡木铁门,但却笼罩着一股别样的诡异气息,他在马尔温身上已经感受的够多了。
“是你吗?夏尔。”只是门外的听到脚步声,马尔温那浑浊的声音便从中传入他耳。
“进来吧。”
夏尔推门而入。
马尔温公牛般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由无数金属串成的链子,除此之外,他看上去老实说,就夏尔感觉,自己的导师更像码头的帮派头目,而不像学士。
他的脑袋相对身体来说太大,从双肩之间突出来向前探出的模样外加石板般的下巴,让他看起来好像正准备拧下别人的脑袋。
尽管他生得矮胖,胸脯和肩膀却非常厚实,他今日没有长袍,皮革上衣的带子被坚硬如石的浑圆酒肚子绷得紧紧的。挺立的白毛从他耳朵和鼻孔里钻出来。
马尔温朝他咧了咧嘴,牙齿都被酸草叶染成斑驳的红色。
里面是个圆形的大屋子,到处是书和卷轴,有些铺在桌面上,有些一摞一摞在地板上堆至四尺高。褪色的织锦和破破烂烂的地图挂满了石墙。
炉膛烧着火,上面有只铜水壶,不知在煮什么,但有股烧焦的味道。
但夏尔的双眼很快便被中央一支高高的黑蜡烛所吸引。
那支晶莹剔透的黑色蜡烛,有一种能摄人心魄的感觉。
马尔温博士用力关上门,把旁边桌上的纸都震了下去,蜡烛的身体是漆黑,仿佛世界的黑洞。
“玻璃蜡烛?”夏尔轻声说到,相传千年之前,当瓦雷利亚的末日浩劫尚未降临之前,四支玻璃蜡烛被从瓦雷利亚带到了旧镇学城。
它们一绿三黑,全都长而扭曲,但不知是否所有的都是如此。
夏尔在古老的羊皮卷轴与奠基上也看到过,瓦雷利亚的巫师们利用这种玻璃蜡烛,可以让自己的视线穿越高山、海洋和沙漠。
坐在这种蜡烛面前,他们能进入别人梦中展示幻像,或隔着半个世界互通信息。
而作为自小在学城待了快七年的人,夏尔也最清楚不过这些。在每一位助理学士立誓成为学士的前一晚,都必须在地窖中守夜,并且不能携带任何光亮,只有一支黑曜石蜡烛。
他必须在黑暗之中度过一夜,除非能点亮那支蜡烛,据学士们所说,这是为了告诫新任学士:一个人纵然满腹学识,却也并非无所不能。
“龙晶,师傅。”可惜,没有一个人可以点燃玻璃蜡烛,哪怕他的导师马尔温,也不行。
马尔温博士从一包酸草叶中剥出一片塞进嘴里咀嚼。“夏尔,最近我托从东方亚夏来的一条商船那里得到了一卷古老的卷轴。”
他示意夏尔坐到板凳上,“你能帮我做件事吗?我的好孩子,这可是一卷极其珍稀与宝贵的古老卷轴。”
夏尔是那种无法拒绝的人,尽管内心无比纠葛,甚至知道自己很可能不可能再帮助自己的导师,但他犹豫片刻,然后慢腾腾答到。
“好的,师傅,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他额头的汗水流下他的尖下巴,马尔温有些兴趣盎然的看着,“你最近怎么了?夏尔?难道当年的病现在还有反复吗?”
夏尔打了个冷战,“当然,当然没有,我的师傅,托您的妙手,我现在很健康。”
自己小时候,还在母亲的怀抱中的那幼时,他在自己的家乡患上了起奇怪的大病,记忆已经模糊,他现在只隐约记得起因是自己当时因为贪玩而来到了埃利亚郊区的一处古老神庙废墟……
自己在那神庙地下废墟里所经历了什么,他早已忘却,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被母亲抱着回到了家中,随后自己便患上了一场怪病。
当地任何医师与祭司都无法医治,花大价钱请来的一位祭司一看到他,便似乎是见了鬼一样的模样。
而自己病症的症状……
并非可怕的灰疫与红死病,而是……
他那勉强满七岁的稚嫩双口竟然用着一种可怖的声调呀呀作语着不知名的语言,这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直到准备归国,暂时停靠埃利亚的马尔温的到来……
“那都是很些年之前的了,我的师傅。”
“不,不,你的眼睛与表情,还有你的身体,都在出卖你。”马尔温扭头,吐了一口红色的粘液到地上。
夏尔犹豫着,最后不得不将自己那个梦境讲给马尔温。
“那个梦中的人……是她,一个浑身散发着令人莫名感到窒息气息的银发女人,还有我在看到的……垂死的红龙与血色之鸦,战败逃亡的高大骑士……这,这是不是什么征兆,与预言?”
“哦,我知道预言。”
“不过我不信它,古吉斯帝国的高艮曾写道,预言犹如狡诈的女人。她会把你那玩意儿含在嘴里,让你愉悦地呻吟,脑子里想着,这是多么甜蜜,多么美妙,多么舒服……然后她骤然阖上牙齿,你的呻吟变成了尖叫。高艮认为这就是预言的本质,预言每次都会咬掉你的老二。”他咀嚼了几下。“话虽如此……”
“夏尔啊,先来看看这古卷吧。”
他摊开泛黄的皮卷,不知这是用何皮制成,夏尔头皮有些发麻,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接过古卷。
上面如鱼鳞般的文字让震惊充斥他的大脑,“这是,这是,巴斯的《蠕虫的奥秘》……?!”夏尔试着阅读,但眼睛却只觉刺痛,他疑惑地放下卷轴。
马尔温点了点头。
“你想回家吗?夏尔?”马尔温博士突然耸耸肩。“你知道吗?夏尔,你那些梦境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否则灰衣绵羊们只好动手杀人,想必那帮可怜的老家伙会难过得绞紧自己满是皱褶的手。”
“杀,杀人?”夏尔惊恐地问,“为什么?”
“若我将真相告诉你,他们或许只能把我也杀了。”马尔温惨笑一声,齿间带有酸草叶的红色汁液。
“你以为龙是怎么绝种的?拿铁剑的屠龙勇士干的?”
他啐了一口。
“学城企图构建的世界中没有巫术、预言和玻璃蜡烛的位置,更不用说龙了。想想看,在长城上喝风的伊蒙·坦格利安早该晋升为博士,为何在长城浪费余生,因为血脉。他的血脉导致他不被信任,我都是如此,更何况你呢?”
他用着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埃利亚人也是典型的瓦雷利亚人种啊……”
“走吧,夏尔,你继续蹉跎于此,没什么太大意义,枢机会不信任任何瓦雷利亚血脉,也许再过一年,或者只需半年,你就有足够资格成为真正的学士,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一条被栓进鸟笼的麻雀。”
“我毫不怀疑,灰衣绵羊们会把你派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最后郁郁终身,哦对了。”马尔温似乎突然是想起什么。
他把那只漆黑的玻璃蜡烛与巴斯所撰的古卷交到夏尔怀中,“带走这些,我做了个梦,夏尔,我梦见你点燃了这只没有用的玻璃蜡烛……”
最后夏尔跌跌撞撞离开了马尔温的房间,离开了北塔,离开了群鸦岛,马尔温的话语依然缠绕他的心头,他竟然主动要求自己离开!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