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
草原可汗巴特尔拿着画像,同样眼神古怪地看着李观棋,“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也是他生前最为珍贵的宝贝,他生前很喜欢画画,这幅画也大概率是他亲手所作。
而这幅画很特别,别说我了,就连我母亲也不允许碰一下,所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你如此相像?”
“我还想问你呢。”
李观棋看着画像里的“女装自己”,面色复杂,“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不是我妈,也不是我祖上的什么人。”
“那就奇怪了。”
巴特尔将画像翻了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女装李观棋,然后又看了看对面的李观棋,眉头微皱,“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可你俩实在太过相像,像到近乎一模一样的地步,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巧合。”
“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李观棋好奇道,“关于这个画中女子的事情?”
“不。”
巴特尔轻轻摇头,平静道:“不过,这种事情何需言语?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书房里,挂上一副亲手描绘的女子画像,还不允许妻子跟儿子触碰?
想想也知道,这显然是我父亲的某个心上人。
只是王族子嗣的婚姻,大都不能随心所欲,要遵循各种家族利益,进行联姻,所以这段情缘,也理所当然地无法延续。”
“……”
李观棋表情古怪。
看着画像里的女装自己,听着巴特尔说他父亲的当年情事,感觉太怪了。
画像……和他一模一样的女人……
嗯?
“冥王。”
李观棋终于想到了关键,连忙在脑海中问道:“你在新纪不是一直轮回转世吗?这女人是不是你的转世?”
“这还用问?”
冥王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这不明摆着的事吗?不然谁能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谁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的转世身,不管基因如何,随着年龄的增长,都会慢慢长成我的模样。”
“额,你的一个转世身……是女的?”
忽然,龙戟的清冷嗓音,带着些许迟疑,缓缓在李观棋的脑海里响起。
此时的龙戟本体,应该是在北莽王城的街道里逛街游玩,只不过以她和李观棋的神器与宿主关系,自然能够随时进行意识交流。
“终于有神器愿意搭我的话了。”
冥王听着龙戟的声音,不禁轻轻一笑,“这体验倒是有些新奇。”
“那你倒是回答人家的问题啊。”
李观棋同样有些好奇,“你的转世身是女的,然后还用那女人的身体,跟这个草原可汗他爹谈恋爱?我靠,冥王,你爱好有点特殊啊。”
“你……你他妈觉得这可能吗?!”
冥王语塞到了极点,无奈道:“转世身是转世身,不是直接重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分辨清楚这一点儿?还是说,你一直都没能真正理解我的‘转世’是什么情况?
我是转世,不是指定重生,我转世的时候,根本没法控制出身,更加没可能控制带把不带把,是男还是女了,而且也无法觉醒完整记忆。
甚至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我连半点记忆都无法觉醒,一辈子都只能在睡觉的时候,浮现些许记忆片段,然后以为那都是做梦。
这样的转世身,无法想起当初身为冥王时的自己,然后一直当普通人、泥腿子,甚至当大家闺秀,都有出现过。
而我并不认为那种情况下的我,还是我。
我更倾向于,那些连半点记忆都无法觉醒的转世身,他们是独立的自己,有自己的家世出身,有自己的成长经历,有自己的记忆情感,他们和我没关系,他们是独立的一个人……”
“等等等等。”
龙戟听得此言,却是发出疑惑的声音,“照你这么说,那些转世身还是你自己啊,难道失忆了的你,就不是你了?”
“你失去了全部记忆,是全部,然后重新出生,从零开始,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然后你还能认为这段人生,是你的人生?这段人生关你什么事?”
冥王反问一句。
“当然!”
龙戟愈发疑惑,“失忆了也是我啊。”
“不,完全不是。”
冥王澹澹道。
“……好了。”
李观棋直接出声打断,“我不想听你俩探讨这个不知道是哲学问题还是生物问题的话题,我只想知道,冥王,你对这个画像里的女子,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有。”
冥王想了想,然后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倒数第7个转世身,而我的最后一个转世身,是个紫罗兰人,那家伙完全没觉醒记忆,在某个镇子上当乞丐,十几岁就挂了。
死因是他在街上乞讨,忽然就被一个路过的紫罗兰贵族一脚踢爆了脑袋。
别问我为什么,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被踹死,可能是因为碍贵族眼了吧。
总之,那最后一个乞丐转世身死了之后,等我再恢复记忆,就发现自己的这一缕意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转世到了你的身上……嗯,不对。
我和你的关系,并不是转世,应该是寄生依附。”
“额……”
李观棋一愣,“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那个女人转世身。”
“这有什么好问的?”
冥王似乎有些不耐,“还不都是那些老掉牙的老故事,从古至今天天上演,一个家世显赫的王子隐瞒身份,跟一个普通女孩玩情情爱爱,结果把人家睡了玩腻了之后,又甩了这女孩,回家迎娶一个见都没见过,但是家族安排的联姻妻子,就这故事,还需要我说的更详细点儿?”
“唉……”
此言一出,龙戟心有戚戚然地叹了口气,感慨道:“事情哪是你说的这般,那位巴特尔的父亲,终其一生都留着那幅女子画像,甚至不让妻儿触碰,足以证明你那位女子转世身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是让他念念不忘一生的心上人呀。”
“你认真的?”
冥王似乎有些无言以对,“就这俗套的老故事也能把你感动到?”
“这个故事的背后,是一段真实的经历,一对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龙戟的语气一冷,不悦道:“你这般态度,足以说明你这个人缺少对他人的共情,难怪小雪他们不喜欢你,就你这个性子,即便没有屠戮诸神和神器的事件,也没人会喜欢的!幸亏我追随的是李观棋,而不是冥王,现在的他还有点人性,而你早就没了!”
“可不是嘛,毕竟我成神很多年了。”
冥王只是笑笑,“至于共情?我该怎么共情这个破逼故事、混蛋男人和悲惨女人?我本来不想说太多,但既然你跟我聊这个,那我就继续多说一些儿。
那个转世身,出生在大洛徐州的一个小山村里,家境平凡,祖上八代都是凡人。
她父母给她取名柳青,因为她出生那天附近的野草很青。
柳青终其一生都没有觉醒我的半点记忆,甚至连在梦境里都没看见过,她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民。
她平凡地出生,平凡地长大,也本该平凡地嫁做人妇,度过平凡却也安稳的一生。
可她没有。
因为在她16岁那年,彼时游历大洛的阿吉达,也就是巴特尔他爹,隐姓埋名,掩藏实力,来到了柳青的村庄。
说的文雅点,两人的相遇,就如同宿命的相逢,是爱之神投来目光,是天上的比翼鸟,是地上的连理枝。
说的粗暴点,就是出身农村的柳青,没遇见过阿吉达那么有魅力的贵族男人,而阿吉达在草原见多了心思深沉的贵族女人,也没见过柳青这种,纯情又质朴的农村傻白甜。
新鲜口味,总是吸引人的。
他们没两天就在柴房开干了……哦不,应该说,他们浪漫地坠入爱河了。
可惜这河不够深。
阿吉达带着柳青离开了村庄,游山玩水,游历天下三年之久。
在柳青19岁那年,可汗王族向阿吉达发来了一纸诏令,命他赶回草原,替家族完成一场联姻。
阿吉达怎么办呢?
他选择了乖乖听话。
他把柳青送回了家,给了对方一大笔财富,保证她下半辈子可以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然后离开,回归草原。
故事的前半段就是这样。
一个身份显赫,但是能力稀松平常的王子,由于家族的命令,抛弃心爱的女人,为了家族的利益,迎娶另一个大贵族出身的妻子,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什么事情不常见呢?
那就是阿吉达在此之后,还是对心爱的女人念念不忘,甚至还将柳青的画像挂在自己的书房。
这还得了?
龙戟,换成你,你嫁给了那个亚伦龙王,结果亚伦不爱你,还在自己的书房里挂着初恋的画像,整天对着她发呆,你受得了?
小鬼,你也是,代入一下,你娶了老婆,结果老婆整天对着初恋男友的照片痴迷发呆,你受得了?
所以,事情的后续就是……
巴特尔他娘,根据这一幅画像的容貌,派手下去大洛找到了柳青,然后当晚就命令十几个大汉,将她硬生生凌辱轮尖致死。
最后还把她一丝不挂的尸体,丢在村庄的大街上,供第二天所有村民观看,进行二次折辱。
现在,龙戟,你知道了这个故事的从头到尾。
那么现在请告诉我,我到底该共情什么?
共情巴特尔他爹的软弱,不敢为了爱人违抗家族命令?
还是共情巴特尔他娘的恶毒内心,残忍手段?
又或是共情柳青的可悲命运?
抱歉,我可共情不了这种又俗套又垃圾的故事,我光是回想起这一个转世身的记忆,都会让我恶心反胃……哎对了,小鬼,去问问这巴特尔,他那软弱的爹是挂了,可他那该死的娘还活着吗?没死的话,帮忙送她一程啊。”
“可悲,可叹。”
龙戟轻声叹息。
而李观棋则是真的转过身,看向旁边的巴特尔,“冒昧问一句,令堂可还尚在?”
“已然归天。”
这位草原可汗轻轻摇头,“她比我父亲还要早死几十年,否则这画像,也不可能留到今天。”
“你母亲当年派人虐杀了画中人,你应该知道吧?”
李观棋又问道。
“所以你和她果然还是有关系的。”
巴特尔看着李观棋,眼神闪烁着,似乎浮现了几分惊喜。
“额……”
李观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道:“说来复杂,不说了,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有。”
巴特尔听得此言,眼神顿时复杂下来,“对,我有查到,我母亲她……她……”
“对于此事,你父亲当年不知道吗?”
李观棋直接打断了他的支支吾吾,继续问道。
“他应该是装作不知道。”
巴特尔叹了口气,“我父亲并不是可汗王位继承人,天赋也差,终其一生未到七星级,而我母亲的巴图家族势力不小,以他的身份,哪怕知道了,也不敢对我母亲做些什么,他们二人只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两两生厌了一辈子。”
“嗯,好吧。”
李观棋点点头,然后转身朝殿堂的大门走去,背对着巴特尔摆了摆手,“画像也看了,故事也听完了,我走了,这几天我不会离开北莽王城,就住穆家,你那什么先祖仪式准备完了,派人到那里通知我便是。”
“等等!”
然而巴特尔却是连忙叫住了他,神情纠结地望着他的背影,“你、你究竟是谁,和那个女人又是何关系?你是她的子嗣后代吗?!”
“不。”
李观棋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这位草原可汗,“我是马上就要从你手中拿过草原王权的天可汗,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有是有,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别胡思乱想,我根本不是你那什么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这样,别瞎想了。”
“那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巴特尔神情严肃,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桉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没有必须回答的义务。”
李观棋耸了耸肩。
“我知道!”
巴特尔咬了咬牙,低着头,眼神复杂,“我知道……可是,我、我父亲在临走之前,死死地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他有多后悔,多自责,多对不起那个女人,对他来说,那个女人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一辈子,他一辈子没跟我说过几句话,没给我好脸色,只因为我是他杀妻仇人所生的儿子。
他没尽过什么父亲的责任,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只是一个软弱无能的混蛋,在王宫里做了大半辈子的笼中雀。
他生前,我也没尽过什么为人子的孝道。
可我不想这样。
他终究是我的父亲。
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天可汗,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一个请求。”
说到这里,巴特尔将手中的油画重新卷了起来,递给李观棋,认真道:“这副画卷,承载了我父亲对那个女人的思念,同时,也凝聚了我父亲的执念,拿着它,在先祖之地里,它会指引你去见到我的父亲,我父亲虽非可汗,但也是直系王族,有资格埋进先祖陵墓,魂归先祖之地。”
“然后?”
李观棋有些诧异。
“然后,让我父亲对你道个歉吧。”
巴特尔轻声叹息,“我觉得,至少在看见你,向你道歉之后,他多少能对当年之事,释怀一些。”
“……”
李观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半晌才无奈一笑,“巴特尔,我真的搞不懂,面对这种父亲,我以为你应该会恨他才对。”
“我的确恨他。”
巴特尔轻轻点了点头,“我恨他对我母亲的冷落和敌意,也恨他从小到大对我的孤立与不管不问,小时候,每当我看见其它孩子家庭和睦,一家人其乐融融之际,我对他的恨意,就会更加高涨几分,但……他终究是我的亲生父亲。”
李观棋微微沉默。
这种童年经历,他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和巴特尔不同,他有个美好到不能再好的童年,父母的彼此深爱,让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充满温暖和爱的世界。
“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李观棋笑了笑,伸手拿过巴特尔手中的画卷,然后转过身,继续走向殿堂门口。
“如果这玩意儿真有用,那我到时候会去见你父亲的,放心吧,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