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瞬间,看到的竟是曦暮的睡颜。
明黄的台灯下,一个可人儿趴在床边,灯光照着她清瘦的脸庞,映出万家灯火。
于是安决定再睡一会儿,好让自己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直到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这才让安睁开眼睛认清情况。
睡梦中的曦暮显得那么纤弱无助,与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不过话是这么说,如果真有人不长眼敢在曦暮睡着的时候袭击她,那到时候可能连说遗言的机会都不会有。
安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身子传来的疼痛减轻些。他打量了一下房间,正是那间他印象深刻的莉莉娜的房间。于是他下意识抽出身子,想要从床上爬下。
这个动作自然是引起了曦暮的警觉,闭着的眼眸慢慢睁开,与安的视线对上。
曦暮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并没有因为安救了她一命而显得有多热情,平静地问道:
“醒了?”
安点了点头,觉得该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从被窝里抽出了手挠了挠头。
他现在还沉浸于曦暮的睡颜之中,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一个状况,还是闭嘴不言比较好。
曦暮直起了身,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死。”
安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命比较硬。”
以破障之身,挨了一群孩子的打倒还好,在那之后被一群不知廉耻的大人围殴,紧跟着的是那诡异的胖子的一顿毒打,再到现在被一群劫匪围杀。说句实在话,安自己也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曦暮没有继续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安感受着身体的失调,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睡了多久?”
曦暮平静地回答道:
“半个月。”
平地惊雷莫过如此,如果不是安的身体酥麻了半边,使不上力气,他大概会一下子从床里腾飞出来,撞到天花板上。
“什么?!”
曦暮甩了甩脖子,用手揉了揉酸痛的部位,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道:
“如果那么重的伤势只需要半个月就能痊愈,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所学来交换。”
在这半个月里,她亲眼见证了一个心跳都一度停止的家伙,慢慢地回复气色,从最开始的面无血色再到气血充盈,曦暮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
大魔导级别的生命魔法也不过如此,可整片大陆又有多少专精生命系的大魔导?
可这些对于安来说遥不可及的事情,远不如他此刻心中担忧之事。卡特曾经跟他说过,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带着杉杉前往星风学院。如今已经是半个月过去,孩子们怎么样了,是不是平安无事,蛋蛋有没有好好吃饭,圆圆有没有哭,杉杉会不会晚上一个人害怕,猫儿有没有跟别人闹掰……担忧就像平原上的一点野火,星星点点,便将所有枯荣点燃。
曦暮看穿了安的担忧,从口袋里取出一份信件,原本想要直接丢在安的面前,但想了想动作还是缓了下来,慢慢地放在被子上,对他说道:
“这是卡特教授走之前让我捎给你的,应该是一个孩子给你的信件。”
那群孩子在她面前吵闹着要将安带回去,所以曦暮没对那群没比她小多少的孩子抱有多大好感。只有那个叫卡特的老人,确认又确认安的无事之后,才带着孩子们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那群孩子依然是一脸愤恨的看着她,让并不怎么在意他人感受的曦暮也觉得有些恼火。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连点实力都没有,敢这么跟我说话?
如果不是卡特身上若有若无地传来一股让曦暮感到胆颤的气息,她或许也不会对卡特持有多少尊敬之情。
安拆开了信封,洁白的纸张上写满了他熟悉的字体。
这是杉杉在临行前留给他的纸张,字迹很工整,但是洁白的纸上依稀能看到点点深色,似是水滴落在上面留下的印记。
看着最后那一行大大的我一定会回来的,安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
只是这封信里还有一个信息让安有些措手不及。
猫儿也走了。
据杉杉的描述,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似乎与卡特相识,没有多言语,就领着猫儿离开。
魁梧二字看上去不像是杉杉的字迹,估摸着是杉杉写到这里,让卡特帮忙描述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模样。想到这一幕,安又不由地笑了起来。
猫儿走的很突然,在这一点上倒是和小狼很像。不过对于他们二人,安却是无比放心,并不会责怪埋怨什么,只会觉得孩子长大,该出去见见这一广阔的世界,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舒适的家,不应当只看着巨岩城的冰冷与现实,理应再去看看世间温暖。
等将信又看了一遍,安这才小心谨慎地将这张纸放回信封之中,好好地收存好。曦暮也没有催什么,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安看完信。
毕竟已经等了半个月,多等一会儿也无所谓。
曦暮仍然是炼心武者,但她确实一脚她上过震岳的台阶,只是踏上之后,她便识趣地抽回了这一脚。
如果真的以残暴的心境进阶震岳,那么曦暮此后只能以杀证道,落得下下策。
不过在有限的时间内,她还是优雅而又精准地收走了四名劫匪的性命,再也不留一丝一毫的机会。聆听着濒死的惨嚎,将一节树枝撇断般自如轻松,蝴蝶般于四人之间轻舞。等曦暮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着这一过程时,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压住那股蓬勃的杀意,从震岳跌落回炼心。
如果不是反应的及时,可能她就保不住安最后的那一口气息,让形势变得更加不明朗起来。
冥冥之中,曦暮下意识地忽略掉了自己最为信任的父亲大人,而是拖着安那具生命不断流逝的躯体回到了巨岩城,找到了莉莉娜,再让莉莉娜联络上了那位卡特老人,帮忙稳定好了安的伤势。
这半个月里,她和莉莉娜找了另一间杂物间,稍稍改造一下成了新的卧室,勉强有个地方歇脚。对于这一切,莉莉娜没有说什么怨言,曦暮更不会。
曦暮每天除了三餐睡觉,便是坐在安的床边,也不多做什么,只是放空自己的思绪,无数记忆咕嘟咕嘟从深海之中冒起。
家庭、兽潮、父亲、习武、帝都、将来,还有那只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的发卡。
曦暮这样安分的待在巨岩城内,恰巧完美地完成了希斯托付给安的任务。
在这半个月里,曦暮慢慢地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是超乎她预期的,开始觉着有些事情并不如她所想那般简单无趣,也开始慢慢地承认自己在某些事物上过分偏激,开始朝着一些道理低头让步。
不过她就算低下了头,也会背地里偷偷咒骂几句,大约这就是曦暮的性格。
她慢慢地想了起来,在父亲大人如同神明降临,从人群之中牵起她的手之前,也有一个人跟父亲大人一样,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甚至比父亲大人还要耀眼。
可是自从她跟着父亲大人前往帝都后,她一直刻意地回避开了那个人的光芒,即便偶尔想起,也会立刻用父亲大人的形象遮掩住,或者是闭上心眼视而不见。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想了许许多多更加现实的事情,也慢慢的摸清楚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将安送去父亲大人那里,去接受理应更加稳妥保险的治疗。
因为当曦暮抱起安的躯体之时,她看到了安的胸口有光芒闪烁,如同有着一颗明亮的星辰在他的体内膨胀、收缩,为他的躯干填充上浩瀚无垠的生命力量。那一刻,曦暮忍不住屏住呼吸,瞻仰着神明留存于这个世界的珍宝。
于是曦暮明白了,如果带着安出现在父亲大人的面前,这个男孩可能真的就没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性。
第一次,曦暮在心里违逆了她奉若神明的父亲大人,带着那具生死未卜的男孩的躯体,朝着巨岩城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