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赌场明面上共有三层,不过只有老板王喜乐知道,还有一个“多余的”地下一层。
王喜乐自己也无比希望这个地下一层是多余的,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能平安顺利地渡过这一生。
不过很可惜的是,当他满身鲜血地落进地下一层时,这个希望自然而然就破灭了。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即便他的身体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可地面上却没有一滴滴落下的血迹。所有鲜血都如同一条条蠕动的爬虫,在他的肌肉纤维上滚动循环。
等他终于栽进那池冒着热气咕嘟着猩红气泡的池子里后,王喜乐这才发出长长的悲鸣,声如巨犀。
虽然这里被称为地下一层,可它根本不在喜乐赌场的地下,也不在垃圾洞,甚至不在巨岩城。
只有当王喜乐受了致命的伤害,强行发动了身上护自己一命的秘法后,他才能触发铭刻被瞬间传送到这里。
这是王喜乐年轻时于垃圾洞坑杀一名六段魔法师后得到的秘法,精妙之处在于用一身酒肉皮囊来做那障眼法,辅佐以各式材料做出一张金字免死牌。
也只有在这处六面都被精钢封住,只留些许通风换气小孔的绝密空间里,王喜乐才敢放声嘶嚎,不再咬牙苦苦忍受身上传来的非人痛苦。
就算那声音顺着空洞钻出,被人听见那也无妨。这里可是纳措平原的浅层,这样可怖而又凄惨的声音只会让冒险者们起一声鸡皮疙瘩。
等到身上终于重新披上一层皮囊,哀嚎声才慢慢弱了下去。王喜乐感受着全身上下时不时传来的针扎般痛楚,心中惧意大于恨意。
如果还能重新选择一次,王喜乐绝对不会贪那利益,而是小心谨慎地守好自己已经打下的江山。不贪便宜说来容易,可真当那么一块肥肉真是唾手可得地摆在眼前,又有几人能够忍住心中悸动?
所以王喜乐心中恨啊!谁他妈的能想到一群刚死了院长的小孤儿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段通天的雷大魔导?那是什么存在?那是随便放个屁打个嗝都能震死一群王喜乐的存在!任凭王喜乐再怎么小心谨慎,他都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超出认知的存在出现在这群孤儿的背后。
垃圾洞的这群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怎么没想过好好调查那座教堂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只不过调查来调查去,都是归到那一场兽潮,而那一场兽潮波及巨大,人潮如海,要想把一针一线都给捞出来无疑是异想天开。所以人们一致认定,这座教堂就是当年巨岩城城主为了稳定住民心而建造出的一个福利设施,只不过收效甚微,人们发觉这样去这样一处地方受苦,还不如自己出去打拼。来来回回到最后,只有一个老瞎子牵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入驻,天天受那饥寒之苦。巨岩城里,人们不笑娼,不笑赌,笑贫。所以这么一个只靠施舍存留的地方,没人看得起。
可心中再恨再不甘心再不敢相信,王喜乐都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报仇心理。论谁被这样一条跟井绳长得一模一样的蛇咬了,都不会再敢碰一下井绳。
等池中鲜血般的液体消失一半,王喜乐身上才有了些人样。他喘着气从水池里站起身,伸手在空中一握,抓过远处桌上的一瓶红色药剂,直接以手为刀削去瓶口,一口气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等着辛辣又涩口的药汁终于全部滑落腹中,王喜乐忍着剧痛调动起全身奔涌的力量,慢慢修复起卡特那一击后对内脏的损伤。
世人皆知雷系法师的强大,法师里最不好招惹的便是雷系法师。不单单是因为雷系魔法师的稀少,更因为雷系法术的狂暴。试问有什么法术,能一道天雷就劈断一人前程,一击雷光,就能让人五脏破裂?这种霸道是不讲道理的,想要避都避不了的。
在王喜乐全身心都投入到修复自身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一道黑线顺着孔洞竟是延到了这间密室里。那条黑线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细蟒,缓慢而又优雅地探到池水里,又顺着池水钻进王喜乐的身体,最终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的寂静无声,若是没有盯住眨了眨眼,都会以为那是眼睛疲惫产生的幻觉。
--------------------------
深夜,安的房门被人推开。
安以为是杉杉,正想起身说教几句,却没想到来的是小狼。于是安立刻摁亮床头台灯,钻出被窝,站起身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小狼阖上门,面容一如之前一般复杂,声音沙哑,看来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弄得心力交瘁:
“哥,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安收拾收拾床,腾出一个位子示意小狼坐下。但小狼摇了摇头,只是站在门边,眼神望着安时没有平日里的沉稳,真像一个迷茫无助的孩子:
“我的家人好像还活着。”
安猛地站起身,走到小狼旁边说道:
“那位玉璃告诉你的?”
小狼点了点头。男孩握住拳,神色激动,有些结巴地说道:
“好,好啊!那,那你还不跟着他回去?”
小狼苦笑着说道:
“可是,我的家在这里。从小到大,我是和小狼杉杉一起成长的,再加上后面的圆圆、蛋蛋还有哥哥你,你们才是我的家人啊……”
安的心中荡起阵阵暖意,轻声说道:
“这里是你的家,永远会是你的家。可是你的家人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还在等着你回去。我们已经和你一起渡过了这么长的时光,也该让你与家人团聚了。”
“可是……我不敢跟猫儿他们说……”
小狼话头停住,不再继续。
不敢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大家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忽然之间却发现自己有家人等候,这样的不对等感,小狼害怕会撕裂他和其他孩子之间的纽带,让他们的关系断裂。
只不过孩子们之间比血脉还要深厚的情谊,怎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如小狼所想般断裂开。说到底,不过是小狼心中过于动摇,导致思前顾后想法杂乱,最后弄得一地鸡毛。
安抱住与他差不多高的小狼,拍着他的后背说道:
“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无论是我,还是猫儿,都会希望你能和你的家人重聚。再说了,先回去看一眼,如果发现实在不喜欢,再回来不就得了?今非昔比,就算你回来也不用在受罪啦!”
说着,安朝着小狼比了比眼神,逗得两人都笑出了声。
小狼突然说道:
“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很讨厌,甚至是害怕你。”
安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那个时候都挺怕我的。”
小狼抱紧安,眼角有滴泪水滑落:
“我真的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位哥哥。”
安轻轻拍着小狼的后背,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一点一滴,喃喃道:
“我也很幸运,能遇到你们。”
小狼松开手,擦去眼角的泪花,后退半步好让自己能看清安的全身。安问道:
“不和他们道别?”
小狼摇了摇头,挤出笑脸说道:
“不了,我怕我自己忍不住。”
安嘴角颤抖,吸了吸鼻子,撑起笑脸说道:
“那就走吧,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谁欺负你了,寄信回来,我打不过的话,就去求人帮你报仇!”
若是平常,小狼定会被这奇怪的说辞逗笑,只是现在他的心都在颤抖,只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止不住的打滚。既然决心要走,就不能让自己心中再多留恋。最后让弟弟妹妹哭成花脸的,小狼受不了那个场景。
第二天,得知小狼离开后,孩子们真如小狼预料一般哭成一片。圆圆肿着两颗桃子,一边吃着早饭,等咽下食物后又开始呜咽,混着眼泪与鼻涕将面前的食物一口一口地送进肚子里。
猫儿红着眼眶咬着牙齿,对着将天空遮盖住的乌云怒骂道:
“走也不吱个声!等下次见到你一定把你欠我们的泪水全给你打出来!”
谁曾想,老院长最先执起手的幼童,孩子们的榜样,不做一声便远游。
远游,远游,是为归乡,可何处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