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 )
我和一为沿着麓山南路走了两个来回,准备走第三个来回,猛然发现我们很像苍蝇。
我说:“苍蝇一号,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想个法子,要不只能死在这条路上了。”在这条喧闹而又冷漠的大街,似乎没有一个缝隙可以**去了。
苍蝇一号若有所思:“你说谁会要我们呢,要不只能挨头挨尾地问了,反正我们的脸皮是猪脸皮,要有多厚有多厚。”
我说:“有道理,人在江湖,几回不低头,就从前面那家餐馆开膛吧!”
“好吧,你先还是我先?苍蝇二号大爷们。”
“一起吧。”我勇敢地说,说着说着撞上了餐厅玻璃,一为双手使劲拉开玻璃门,我钻进去。
老板娘迎过来:“两位吃点什么?”
“不,不是,阿姨请问这里需要小工吗?”
臭婆娘翻了个白眼,“哧”了一句转身走了。
我立刻头脑发闷,遭岐视的滋味不好消化,我很想掉头走掉,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来,我想再次一次,人在江湖走,几回不低头,我捅了捅一为,叫他说台词。
老板娘再次走出来,看见我们还站在原地不动,怒火中烧:“不要站在门口!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
一为悄声说:“我忘台词了。”
我说:“去你妈的,忘了你也给说下去。”
老板娘恶狠狠地干着她的活。
一为紧巴巴地说:“大叔,我们……”我踢了他一脚:“看清楚点,是个女的!”一为改过来:“阿姨,我们什么都会干,洗盘子打杂都会,请问需要招小工吗?”
老板娘停下手中的活,用手指着门外,我们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她声音提高八分贝:“出去!”
一为还想坚持,老处女转身进厨房去,出来就变成个满脸横肉的大厨举着菜勺大骂:“狗崽子!”我和一为吓得不行,拨腿就跑,凳子桌子撞翻一地。
跑出两三百米,我们就像两个泄气的皮球瘫坐在路边。
我说:“皮球一号,打气,继续。”
皮球一号走上怀疑主义道路:“不知下一次又会遭遇什么。”
皮球一号和皮球二号推推搡搡推到一家鞋子*店。
售货小姐详细地给我们介绍一款新鞋,我们实在不忍打断她动情的叙述,就一直安静地听。她讲完了,问:“两位觉得这款怎么样?”一为说:“姐姐,请问这里招人打杂吗?”那女的眉毛一瞪:“不要!”转身走掉,丢下一句话:“不买东西就滚出去!”
有了上次经验,我们滚得很快。
滚出来,艳阳高照,刺痛眼球。路上行人匆匆忙忙,撞得我们晕头转向。
我们重新又变成苍蝇,到处乱撞。
太阳在不可遏制地往西斜。
——————————————————
苍蝇一号和苍蝇二号读遍了街角的每一张小广告小招贴小启事,巴掌大的小纸片也没放过,知识增长了不少,错别字也拣了一箩筐,可还没找到适合我们的饭碗。我也走上了怀疑主义道路了:“我们是否存在?”
苍蝇一号走上修正主义道路:“事物是普遍联系存在的,一环扣一环,最后扣到的总是低层,没有共产概念。”
“走吧,go back wher you came from”这句话用英语说不那么难听,翻译成中文比较难听:“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
两个皮球往回滚,一为还狗改不了吃屎,东张西望寻找招聘启示广告。
不幸还被他找到一张,是一张贴在路灯杆上巴掌大小的纸片:“招按摩女,要求年龄18-20 \女,漂亮,身材好……”我差不多又要踢他两三脚:“别找了,回去吧。”
一为走着走着又惊叫起来:“这次是真的找到了。”我凑过去,看到又是一张擦屁纸大小的招贴,不过内容很吸引人:“招工,服装店推肖,男女不线,有金验从优,工支面意……”虽然错别字是多了点,但毕竟是一线希望,祖国文字受糟蹋就顾不得痛心疾首了。
我们按地址找到服装店,老板娘正在柜台哗啦哗啦地点钞票。嘴唇涂着艳丽的辰膏,眉毛画得极不搭调。
“阿姨,请问这里招工吗?”
女人抬头瞟了一眼,继续数钱:“不招!”
我们轻声问:“广告上不是有说招推销吗?”
女人头也没抬:“我说不招就不招!”
我有点吃不消,掉头想走,一为还要坚持:“我们什么都能干,待遇要求很低的……”
女人破口大骂:“我操你妈个X,狗崽子……”
一为来了火气:“老**你再说一次……”我接着他往外走,费了十头牛的力气把他拉了出来:“跟老**争什么,算了。”一为的意思要把那贱货捅了。
走出几百米,一为眼睛一亮:“我倒是看上了架上那件夹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再去招聘一次,我也去。”
“苍蝇一号,我明白了,你够银够阴的,走吧!”
“彼此彼此。”
再次回到服装店,一为在我后边潜入衣架后面。老**看见我又来了,又破口大骂:“狗崽子你给我滚出去。”
我心平气和地说:“老**,请问这里招妓男吗?我什么都会做。”老**恼羞成怒:“狗杂种!我操你妈个X……”
我说:“这里环境不错,我到里头看看。”一晃一晃往里面走,老**气疯了,追上来:“你他妈的神经病。”
我继续肆无忌惮往里走:“我是有神经病,怎么啦,没见过神经病?”她伸手来抓我的衣领,我顺势一躲,撞倒一个衣架,衣服像坐山似的塌下来,乱七八糟堆了一地。老**尖叫起来:“操你妈个X!”我往门口瞟了一眼,估计一为已经逃掉了,我跳上衣服,噼噼啪啪踩了几脚:“我叫你骂!”趁势拔退就跑,老**疯狂地追上来,尖叫不断:“狗杂种……”
我想她就是长四条腿也赶不上我,我高一里就是学校的长跑运动员,一只鸡能追上一个长跑运动员那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我跑出很远,只听得远处哭喊连天。
跑了不久,我就追上一为了,一为手里抱着两件夹克,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丢给我一件:“穿新衣服了。”
我们飞快地扒掉身上的破上衣,把新衣服套上。我情不自禁赞叹:“许一为,你他妈的帅呆了,我认不出来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喂,请问你是许一为吗?”一为挺挺胸膛,声音饱满地回答:“对,我是许一为,请问你是左门吗?”我说:“是的,我是左门。”一为无比惊讶: “原来你是左门啊,我都认不出你了,我以为你是阿波罗呢。”
好久没穿过这么暖和结实的衣裳了,穿上去整个人简直像吃了大力丸,精神饱满得过了份,很有衣锦还乡的感觉。
我绅士彬彬地问:“许一为,这么多年没见,在哪里混啊,混得人模狗样了。”
一为特乐呵:“做生意,发大财了,左门同志,你最近干什么啊,混得也不错。”
我保持深沉:“开了个公司,弄了点小钱,见笑见笑。”
一为一脚就踢过来:“别装丫了,土包子两个,带上帽子还是只猴子。”
我说:“这件事不正确,我们应当深深地忏悔。”
“忏悔忏悔,应当深深地忏悔。”
我们在胸口划着十字架:“主啊,原谅我们吧,阿门……”
说这么多字太累,我建议只说“阿门”,于是—路边走边说“阿门”,一直“阿门”到地下室。
颜贝他们都放学回来了,看我们进来大吃一惊:“请问两位先生走错门了吧?”
一为特傻B地回答:“认不出来吧,告诉你吧,我是许一为,他是左门。”
雨曦一块橡皮又砸过来:“神经病,衣服哪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宽怎么样,严又怎么样?”
“宽则扫地一周,严则一周不准吃饭。”
“我选择抗拒!”我宁死不屈。
一为双手上举:“我坦白。”他就不争气地把这两件衣服的光荣历史来源叙述了一番。
我说:“我知道我们错了,我建议举行一次批头大会,让你们批一回。颜贝你是头头,雨曦她们做群众,我和一为做批斗对象,一定要把我们批倒批臭!”
我和一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雨曦林晨朝我们扔臭鞋臭袜子,颜贝坐在凳子上喊叫:“左犯许犯,你可知错?”
我们低头:“小的知错。”
“祖国怎么养育你们的,党和人发怎么教育你的?”
“党和人民教导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拿群众针线就是群众的阶级敌人,就是牛鬼蛇神,拉出去毙了!”我喊:“冤枉,那群众是个贱货……”
雨曦又变成红卫兵把我们拉出去一一毙了,我被毙了之后就紧跟着进来:“到此结束,批斗完毕。”
颜贝还没完:“把衣服交上来充公。”我知道说好听点叫“充公”说不好听点叫“强抢毫夺”跟腐败官员一个嘴脸。我就来脾气:“要你过把瘾你还真来劲,批斗圆满结束,犯人已死,不必追究。”
我就支开画架开始画画。我把我的破军衣贡献出来:“冬天天冷了,也应该给大卫穿件衣服。
我随后把土布军衣披在大卫肩上,一个纽扣一个纽扣给他扣好,大卫立马变得威武至极,雄鸠鸠气昂昂地挺立着,只是胸口露出一个个洞,衣袖一条一条地晃动,但毕竟看上去暖和多了。这件华丽的衣裳披在刚毅的大卫身上,给人以无限的联想和想象。我决定把身披华裳的大卫画下来,作为永恒的作品。
雨曦还要穷问不舍,而且兴趣老在我们如何受歧视,这跟在伤口上撒盐撒料酒没多大区别。我怒不可遏:“不跟你扯淡了,我要画画,明天还要找工作。”
夜很寂静,肚子很喧闹,像沼气池冒气泡释放氨气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