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也无非这样:耸入云天的摩天高楼叫很多人自卑,却不能叫我自卑,因为我觉得我只要在楼底塞几个烈性*,保管整栋大楼的白领黑领会吓得屁滚尿流,萝卜白菜一样的滚下来,不管他是CEO还是CXO,全部魂飞魄散,我们山村的人就牛多了:石场里,有人在下边放炮,还有人就在上边打炮眼。
要晨站在广场上,将头埋进上海深深的冬。
我站在人流里,远观她的身影。我一时不想走近。
她低头按手机,我的手机响了。短信:“你到了吗?”
我回“还在站里,刚下车。”
她抬头,扫视着出站口,我能确定,她看不到我。
我远观,发现她越发的漂亮凄迷:白色的围巾包裹得她纯乎一个天使,浅灰冬裙显得品味独特,长靴召示着档次非凡。
人流散尽,我跨步走近:“久等了吧?”空气中弥散着白气。
“嗯,你还好吗?”她浅浅一笑,林晨还是林晨。
“好,当然好,你没看见我健壮如牛吗?”
“你如牛?那大家都是大象了。”
“呵呵,怎么走?上海啊上海,第一次到上海,激动啊我。”
“我们学校离这没多远,我们经常到这边玩儿的,那边有个商城,有五层楼……”
“那是,我就是来见识世面的,要不井底之蛙,落后啦落后啦!”
林晨不做声了,我如看花花镜似的东张西望,一张贼相。
进入校园,看见的是林林总总的楼房和树荫下成群结队的男学生和女学生,男学生和女学生拉手,女学生和男学生拉手,估计还有男老师和女学生拉手,男学生和女老师拉手,看得出这个社会的确很和谐。
自行车从身边一辆辆梭过,男的耀武扬威把着龙头或者放开龙头,女的娇嗔嗔靠在男的后背呢喃“我好幸福好幸福”。
一辆单车从一个坡往下女的在后面尖叫“啊——”我正想脱口而出“装得挺处女,快感如潮水。”想想林晨在身边还得注意点口得,我吞了把口水把话咽下去。
一个女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在零下几度里腿上穿的居然是黑色透肉丝质裤,这叫我叹为观止。她走着交叉步,屁股还左扭右扭的,实在好看极了。
我情不自禁冒了句:“这只鸡真牛啊!”说完后才意识到手应该捂嘴巴。
林晨浅笑:“人家是个学生呢。”
我脱口而出:“这只*真牛啊!”
林晨脸色发白,轻声说:“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死不了,你呢?”
“一般,就这么过,自习太多了,一上自习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教授几天来一次哇啦哇啦讲完就走人,我们把笔记一抄,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嗯,前面那栋就是艺术楼。”
楼方方正正,很标致,像一座规规矩矩的办公大楼,楼前是雄浑的烫金大字——“艺术楼”。
我说:“嗯,你学习怎么样?”
“找不到感觉,这里贵家子弟多,我觉得完全一种陌生的感觉。”
“那也好,融入陌生挺好呀,求知本来就是向未知世界进取。”
“你以为啊,你以为这世界就剩下进取啊,此陌生非彼陌生。”
迎面走来一个女的,跟林晨打招呼:“嗨,林晨,这帅哥是谁呀?”
“哦,我表哥,去哪?”
“上网,待会过来吧?”
“不啦,你去吧。”
我心底隐隐地痛:“表哥?谁是你表哥?”
“你吃晚餐了吗?我带你去吃烧烤。”
“好啊,现在还不饿,先逛逛吧。等下我就要上北京了。”我总算后悔跑这鬼地方了,表哥表哥,我怎么也无法接受突然冒出的这个“表妹”,表哥?多么讽刺?
“进京赶考啊?”
“没呢,有急事。”
我想,也好,除了做表哥你还能做什么,难道你要做她亲哥?可笑。从此我的路上一片广阔,只有路途,遥远的路途,是件多么好的事。
从艺术楼走下来,我说:“ 我走了,将来再来看你。”
“就走?”她迟疑地说。
我点点头:“时间赶不及了,见到你很好就很高兴了。”
“我也是,看到你很好,我很高兴。”
“林晨!”一个我陌生的声音。
我们回过头,后面站着个白色西装,像头北极熊。
林晨不自然的笑笑,向我说:“他是……他叫倪熊。”然后向那男的:“我表哥,左门,很厉害的。”
北极熊伸出手:“表哥,你好。”
我心里骂得如火如荼,龟儿子谁他妈的是你表哥。我双手叉在裤袋说:“你好。”我想我要不是看在林晨面子,看他一副欠扁样,你叫我动手我还立马就抡起拳头动手了。想到林晨,我也不想到底谁欠谁的,算我对林晨的一次好,这事儿我不想搭理了。
我说:“林晨,我上北京去了,要赶火车,将来有时间我再来看你。”我心里想的是我永远不想踏入进来。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吃个晚饭再走?”
北极熊接着说:“表哥你看你大老远跑来的,吃个饭再走吧?明天走也成。”
我点点头:“好吧。”我心想我今儿个不宰你一顿我还不姓左。
北极熊走过去将黑色奔驰开过来,我和林晨坐在后排。车内空调打开,空气还是冷得凝固。
车子驶出校门,穿行在灯火辉煌的大街。街边闪耀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各样的光彩。
北极熊说:“林晨,你说往哪开呢?”
林晨低声说:“我不知道,问表哥吧。”
我说:“我不认识上海,不过要玩就玩痛快点吧。”说完倚在车座装死人。
北极熊说:“新天地怎么样,听说这两天弄了几款法国菜,应该还可以。”
我死睡在靠背上,心想你要是把我拉到一个民工餐馆,老子说翻就立马跟你翻。但倒没听说哪家民工餐馆会弄个法式菜谱出来,便放心了。
车子穿过几条妖精遍布的大街,在一个红红绿绿的地段停下来。车窗外一片耀眼的光芒。
下车,两个身姿绰约的女郎深情款款地欠出一个请的姿态,脸上灿烂如花。
抬头看见五彩斑的“新天地”。
果真是一个新天地,不过不管新天地旧天地,我今儿个就是来忘命蹭饭的。
我面无表情的拾级而上。
三个人拣了个靠窗的雅座,服务小姐捧着菜单不知搁哪个面前。
北极熊说:“表哥,你点菜吧,喜欢吃什么点什么,自家人不用客气。”
这话中听,我没有犹豫,接过菜单上下扫了一遍,不看菜名,单看价格。我排除了一排菜名,原因是它们太便宜。我不想点太多,倒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我是个文质彬彬的文人,又不是个梁山泊下来的黑鬼李逵。菜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我划了五道菜,最实惠的一盘天心螺丝价格是385元,价格最叫人民大众喷血的是一盘850元的“百味鲜”。要了两瓶红酒一瓶白酒,两瓶红酒五百七,一瓶白酒八百六。
我歇手,这顿饭放平时够我吃半年了,我和蔼地将菜单递给北极熊,心想龟儿子你不是有钱吗,有种你给我再点下去,不是我宰你,我让你自己抹自己脖子,你缩手的是孬种。
他还真不把钱当钱,估计他也是明儿告诉我,我姓倪的就是有钱。他挑了几样法国菜,一盘够我吃半个月的那种。
既然这样大家都好。
我微笑。
菜上来,满满一桌,盘子里的什物,有上天的,有钻地的,空中飞的,水里游的,树上爬的,洞里歇的,无一不有。
北极熊斟了三杯酒,举杯:“哥,敬你一杯,干!”
我微笑:“干!”
仰脖灌酒那一瞬我眼睛余光瞟到林晨特别忧伤的脸。我原本想就着酒兴海阔天空的侃个唾沫横飞的,因为我觉得既然一大桌子菜上来了,价格不菲的酒也弄上来了,就该喜喜庆庆,喜喜庆庆的把菜吃完,喜喜庆庆把酒喝完,但看见林晨的脸,我的握酒杯的手钻心的痛。
这就是我和林晨,事隔多年后竟是以这样的局面收场,我想不通。
我放下高脚酒杯:“不好意思,我上个洗手间。”挪开椅子,径直奔进洗手间。
我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自来水像伤心的眼泪。我整个头伸到白沫般的水流下,任水流放肆的冲刷。
我抬起头,镜子里的我如同一头雨打风吹后的苍熊。
这酒喝得特别的窝心,乃至我的胃卖命的翻腾,我都怀疑那红酒里掺了劣质潲水。
我哇哇的呕,呕得喉咙嘶痛。
我想,钱,不就是钱吗?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用钱砸死他,还是小倩说得实在,踩死他一个纨绔子弟,用钱砸死他。这想法不够高尚可我当前就这么一个想法。
我觉得我点了三千块钱的酒菜还真他妈的太仁慈,我恨不得那龟儿子家业立马破产,破不了他的产我也得钻得他心痛两天。
我对着镜子梳了个容光焕发,走出来:“不好意思,失陪了一下,喝!”红酒太淡,我拧开白酒,这白酒差不多就跟白金一样贵。
我说:“哥今天高兴,弟兄俩就多喝几杯。”
“好,好。”
三杯酒下肚,我喉咙火辣辣的痛,火烧火燎的。我当时点这酒时也没看酒精度,单看价格。
我有点头晕但是离“醉”字还有很远,我故意把手爪子晃得乱无章法。我说:“喝!喝!”
林晨焦急:“哥,你少喝点。”猜想她担心我酒后会做出乱套的事。
对了,我还真要做出点事。
我站起来,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干,干!”摇了摇,手就摇到两瓶红酒边上,又摇了一下两瓶红酒栽下桌子,“哐”的应声落地,几百块钱洒得满地潮湿。
我说:“哎呀,满地红,好看好看。”
“没关系,没关系,再来两瓶就是了。”
我伸出手挥舞:“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一挥又把白酒撞翻了,浓烈的液体在桌上肆意流淌。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但挣死要撑绅士面子,这是我所意料的。既然你要撑,我就给你机会撑。
红酒上来,我说服务员白酒呢,白酒还要一瓶。
我将酒瓶盖全打开各倒出一杯,稍沾了两口,我放下杯子,说:“酒量不行了,撑不下了,你自个儿喝啊。”
他僵在对面跟一石膏似的:“嗯,好的。”
林晨始终没说什么。
我拣了几样漂亮的菜尝了几口:“你们慢吃啊,我今天胃口不好。”我放下筷子,满桌的飞禽走兽还似乎生龙活虎。
那石膏肯定纳闷了:你没胃口你早说呀,这几千块钱扔这里供佛?你没胃口你点一桌子菜什么意思。
其实意思很明确:看你不顺眼。
静坐了一会儿,北极熊说:“哥,我给人找个房子住下,明早再走啊。”
我点头。
车子穿行在红红绿绿中,我看见一家宾馆上闪着四颗星,说:“就这儿吧。”
北极熊付款,我上楼,林晨说:“明早我送你,我回学校宿舍了。”
我当作这世界没有声音,大踏步上楼,可恨红地毯踏不出声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直直地射进来,外面的世界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嚣繁华。透过窗玻璃我看见匆匆奔忙的车水马龙活像游戏里的卡通世界。宾馆墙壁玻璃隔音效果太好,外边的声音基本传不进来,所以外边卡通城似乎在上演一幕幕哑剧,车辆行人奔波得叫我无可理喻。
我翻身起床,洗漱完毕,挎上背包出门,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城市,像烟一样飘过。
下楼,看见林晨站在大门口。
我说:“不用送了,你回去上课吧,我自己认识路,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我径直下台阶,拦出租。
我塞进出租车,仰头躺坐,甩了句:“火车站!”闭上双眼。
车子并没有产即启动,另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不用睁眼我也知道是林晨上来了。我果然没有睁眼,就这么躺着,不发一言。
她说:“你现在到底过得怎样?”
“没你滋润,穷鬼,要什么没什么。”
“你可以平静的跟我说会儿话吗?”
“你看见我哪点不平静了,我已经躺得跟僵尸了你叫我再怎么平静?”
她低声说:“我语文没你好,词句篇章没你钻得深刻,但这词语没用错。”
我平缓地说:“随你,各人过好自己的生活这很好,我很高兴,真的。 我们都有自己如意的归宿,我真的很高兴。”我笑:“他人怎么样?”
“他,他还好,他是华盛广告公司老板的儿子,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我刚到学校,人生地不熟,我想,做广告业将来一定要接触很多人,社交能力一定要强,于是我就想入学生会,到学生会里锻炼能力,他帮了我很多忙,我也没想很多,我只想在学生会里脱颖而出,努力做成绩,主席帮忙实属正常,可是我后来慢慢发现……”
“好了,你的罗曼史就不要说了吧?”
“我……”
“对不起,我不怎么感兴趣。哎,师傅,麻烦你开快点,我赶时间!”
“左门……我……”
“这很好,真的。”
她不做声,拉开手提包,掏出两本书放在我手上:“送给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瞟了一眼,是精装的《西方美术史》和《绘画概论》。
我说:“我不喜欢看这书,我没高尚到看这么高深的书,你抬举我了。”
“你收下好吗,我没什么送你的,这书在外边很难买到的,是我们的校藏图书,我千方百计才弄出来的,我知道你喜欢才弄的。”
我接了,说:“你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我希望我们这一摊人混好就是了,我笑着祝福你,真的。”
“我也是。”
车子在广场角落嘎然而止。我们下车,上海冬天早晨的太阳却那么剌眼,反射在玻璃琉璃显得金碧辉煌,投在广场上显得光怪陆离。
雾气还没有散尽,骤然的冷气在她长发上凝了串串水珠,她的面色苍白如霜。要是在从前,我说不准又会拿她打个很好笑的比喻。可是现在我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和诡异的表达能力。我说:“我买车票去了。”转身挤入人流中。
买车票回来,她还站原地不动。
我说:“天冷,你回去吧。”
“ 我……”
“车子快要启动了,我进去了,祝你一切都好,幸福快乐。”
我挎上背包挤进检票队伍。
“左门……我……”林晨在后面带着哭腔喊,我知道她掉眼泪了,我试图回过头,然而,终于没有回头,机械地随人流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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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升起了东方的红太阳,落下我凄怆的热眼泪。
生活像水一样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