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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天空沉闷,热浪浮浮沉沉。
我说:“严山,你先隐藏起来。”
手机来了短信“到了没,广场对面有个流花车站,车站上面有座天桥,我就在天桥上。”
我对严山说:“你先等着,等我先上去你再过来。”
我走上天桥,看见雨曦倚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她穿得很朴素,还是那套刚下广州前的衣服,全然不是一身妖艳,但是看得出她沉默了很多。也或许她这一身穿着全然为着见我的,可能考虑到穿得妖艳会挨我的耳巴子。
我走近,叫她:“雨曦。”
她回过头来,两行眼泪刷刷滑下,她没有做声。
我觉得有种强烈的陌生感,觉得这简直不是何雨曦。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说:“对不起, 我本来答应不告诉任何人的,但有一个人,却不得不给你来了,我是没有办法的。”
我指指桥头,严山正走过来了。
雨曦惊恐,脸色大变,压低声音:“严山?”眼泪不自觉地又流下来,她低下头,浑身抖索。
我说:“你不要想太多,我们还是我们,严山还是严山,你还是何雨曦。”
“我不是何雨曦,何雨曦已经死了。”
严山走近,轻声叫她:“雨曦,我来了……”
雨曦头埋得更紧,默不作声,严山只能做哑巴。
三个人站默站在天桥上。
我说:“这里不宜我久留,换个地方,雨曦,你确信没有人注意你出来吧?”
雨曦摇摇头:“应该没有。”
“走,搭车回长沙。”
她摇头:“你们走吧,我脱不开的,真的,他们的势力遍及广州,上次我的一个姐妹也是,结果被打得半死。”
我拉她:“走,迅速点。”
“真的不行,我的东西都还在那,何况我走了,小倩交待不了,她会很惨的,你们快走吧,见到你们我很高兴了。”
“管它什么东西 ,都不要了,小倩?她害你还不够惨么?别管她,她是死是活是罪有应得。走,严山,你先去叫辆出租车停在天桥出口,我们一下来就搭上上高速拦长途。”
严山点点头,跑去了。
我说:“没事的,很快就可以离虎口了,其它什么都抛去。”
雨曦着点点头。
“现在别轻举妄动,小心周围有眼睛,自然的慢慢地走到桥头,严山车子一来就迅速钻进车子。”
我其实很紧张,也许我们仨早已被人盯上,他们在暗处。黑窖子里的黑帮在电影里没少见过,都是凶残如疯狗的。
严山发来信息:“车子已到,加快速度。”
我拉着雨曦冲下天桥,正要钻进的士,两辆摩托冲过来,嘎然而止,堵住出路。
我意识到噩运来了。
的士司机一把将严山推出来,没命的把车子当火箭开飞跑了。
摩托上四个刚面容冷冷,不发一言,但眼神告诉我:只要你稍一举动,就有可能断手断脚。
我深知自己并不是李小龙,三拳两脚就可以扫倒一大片。
雨曦镇定地向一个刚:“力仔,我陪两个客人逛个街,我跟倩姐请过假的。
”
“你滚一边去!”那人从腰里抽出根铁棍,我不寒而栗,料到一场血难降。
雨曦惊叫:“你不要伤害他们,否则倩姐会跟你没完的!”
正说着,我背部挨了一闷棍,我和严山反应过来,用手反挡汹涌而来的拳脚。
“住手,你们!”雨曦挤进来拉人,被一个金刚推倒在地,。
我一拳挥过去,一只脚踢在我的漆盖上,一只脚踢在我腹部上,我不自主歪倒在地,随之一根铁棍猛砸在我左肩膀上。我的第一感觉是,左手废了。
严山被踩翻在地上,趴着任脚践踏。
我想这次是真的完了。我双手无力地捧着头部,抵挡挥过来的铁棍,我想如果一铁棍砸在脑门就彻底挂了。我嘴角流出咸咸的液体,睁眼看见是红色的。
雨曦在拿着手机喊叫:“倩姐,你快过来,再不过来左门他们就守完了……”她冲金刚:“住手!力仔接电话!倩姐的!”
那个金刚接过电话点头不止,冲那几个喊:“停!停!”手脚停了下来。
我们无力地躺在地上。
一辆白色车子飞驰过来,在路边嘎然而睛止。小倩从车里走下来,径直走向力仔,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干你妈!谁叫你动手的?”
金刚低头:“阿强派我来的。”
小倩左手抽出来甩过去:“打呀,他妈的我叫你打呀!”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还能动。
四个金刚龟儿子似的低着头。
小倩连手甩几个巴掌:“滚,他妈的给我通通滚回去!”
四辆摩托启动引擎而去。
小倩说:“你们没事吧?”
我不做声,恨恨地站着。
“上车,有事到别处说。”她拉开车门。
车里寂静,四个人默不做声。
我和严山坐在后排斜躺,从反光镜里看见小倩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捏着半截烟。雨曦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揉搓。
车在江堤上停下来。
四个人下车,面对着江水,沉默。
我说:“严山,你和雨曦走开,我有话和小倩说。”
雨曦说:“不要,我不走开,你们,不要……”
“那我们走开。”我冲小倩说:“开车。”
我钻到车里,小倩上车把车门拉上,发动引擎,把严山和雨曦抛在这段堤上。我们都明白:之所以避开雨曦,是因为怕到时说出的话叫雨曦难受,场面弄得大家难受。
车在另一段江堤上停下来。
我们走下来。
我说:“我这条命算是欠你的,但是。雨曦的账我还是要跟你算。”
小倩面朝江水:“其实我当初没想让雨曦走上这条路的。”
“但是因为自己谋利,你还是做了,将自己的姐妹拉下了水,将纯真的雨曦引诱过来做了你印钞的机器!”我抬高了声音分贝。
“也许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你知道你的手有多罪恶吗?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你毁掉的是雨曦的一生。她再也不是何雨曦!”
“雨曦不是我毁的,是现实是社会毁的,你动脑子想想,我们容易吗?这是命,你替雨曦的命运想过吗,至少,我想过。”
“对,你想过,你想过你能通过雨曦的身体赚取大把的银子,而天真无邪的雨曦你只需几颗糖果就可以引诱,你多么高明!”
“好,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那我也就直接了当的跟你说了,雨曦说白了,这就是命,我们只有这个命,你说,雨曦孤苦伶仃在外边能干什么,穷困,难道一辈子穷困?我们长在那样一个荒凉贫瘠的山村,难道还要世世代代去忍受重复那份永不翻身?难道我们不应该想办法改变自己穷苦的命运,我认为没什么,这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你靠你的脑子吃饭,我靠我的身体吃饭,为的是改变自己的命,不至永远只有忍受的份……”
我扬起手,一巴掌重重的挥过去,巴掌落在小倩的面颊上“啪”的耳光响亮,她脸上留下一个火红的巴掌印,我的手火辣辣的痛。
我抽手回来,我才意识到下手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就挥出重重的一巴掌,力气毫无保留的,速度之快,小倩来不及躲闪,一刹那,觉得手在情绪指控下,没有了轻重衡量。
她用手捂着手印,半晌没有说话,这一掌一定抽得她头脑发懵,眼冒金星。
我暗自内疚自己出手过重,同进时保持愤恨的面容。
她咬牙:“好,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是你的地盘,你要记恨你就叫一帮人把我给了,我不怕,但我容忍不了你的所谓改变命运,并帮雨曦改变命运!”
“你为雨曦打我,同样是两个妹妹,同样是一起长大,一起画画,一起同舟共济,你护着雨曦,出手打我 ,雨曦无的时候,有人帮忙,我无的时候,有谁看见?有谁帮过我?你们有谁想过我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吗?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有谁听见?那一年,我一个人流落到广州,被骗进黑窖子,我蹂的时候有谁伸出手来拉我一把?我哭天喊地生不如死的时候又有认站出来同情我,救我?”
我的心抽搐的痛,内疚,是的,我又何曾想过当初她一个人如何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她失落,无,又有谁看见?我单知道她沦为“鸡”,可又有谁投过关注的眼光在她背后的故事?在夜夜欢歌搔首弄姿背后她又暗抹过多少眼泪?
她接着说:“后来我也看透了,世界也就这样,在我接待的客人里,知识分子政府官员,哼,谁不是明里一张脸暗里一张脸,就是这么些高唱世界美好的人暗里操纵着底层百姓还操着我们姐妹的身体。如果我们再甘愿坚守那份贫穷,安安分分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说我们会有什么结果?我认为是没有结果,只会是一辈辈悲剧重演。我想通了,这不过是一种职业,我是肮脏,但难道那些**们身体的人就不肮脏?他们在大会小会上慷慨陈词,活得有模有样,还不是因为有钱有势,我要有钱,我不照样活得要多尊严有多尊严,要多体面有多体面,我只不过在做自己的职业,靠自己挣钱……”
“你太偏激了!”
“是,我是偏激,但你有什么理由叫我不偏激?难道我就没有理想?可结果怎么样?我妈有病不能治,我有书不能读,我曾经想走服装行业,可因为没有资金遭人拆台,肆意践踏,我又有什么理由该承担这一切?”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拉雨曦下水是个绝对的错误,你明知故犯是个绝对的不可原谅!”
“其实当初我没想让雨曦下水的,她来到广州,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我起先是安排在一家服装店打工的,可是因为工作苦,工资少,她不甘心自己的低贱,跳了出来,我好话跟她说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你不知道她流落在街头有多可怜,暗自在行街角哭过多少次, 给她钱,她也不怎么肯接受,流落在街头差点人玷污,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提议她到我们店里做洗头工,只洗头不做其它,好歹有我在,有个照应。她答应了。她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自然惹人注目惹人垂涎欲滴。有一次趁我不在,老板碍于客户面子,允许客户把雨曦给,强行了……我回来跟老板大闹一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客户给的钱多,雨曦经不起诱惑,就慢慢接受了现实……”
我抬起头仰望阴翳的天空,浓云密布的苍穹沉闷压抑,我不知道这一究竟是刘小倩亲手设计挖掘的深坑还是的确是现实的逼迫,我不知道这是刘小倩一步一步把雨曦推进深井,还是现实一步一步折磨两个弱女子,她们进行着无力的挣扎。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自认为聪明的我在浓云密布的人世面前混沌不清。
我说:“也不管怎么样,我要将雨曦带走,你叫人来把我废了我也要将她带走。”
“左门你他妈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他妈哪点做错了,我……”她咬着嘴唇,两行眼泪滑了下来。
我沉默。
她擦干眼泪,说:“你要带走可以,这事我会给办到,等下你们走掉就是了,这里有我处理。”
我突然觉得这个八面玲珑无坚不摧的刘小倩像只凄惋的受箭大雁,舔舐着伤口孤独煎熬。
我说:“你也一起走吧,离开这片阴翳的天空。”
“我走,不可能的,我不混出个人样我誓不为人,这是我的事业,你们去找回你们纯净的生活吧,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好,该说我都说了,那走吧。”
她拉开车门,又转过身说:“还有,左门我还请你别太糊涂,这片天空永远没你想得那么洁净无瑕。告诉你吧,林晨也不是什么好货,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一富家公子。我实在不忍心你纯真下去才跟你说,你说你容易吗?为着那份未知的理想,你丢掉了多少?你失去了多少?中央美院?艺术家?呵呵,多么叫人难受的字眼!执着眷念的心上人都有主了,人家是富家公子,广告公司的少爷,你会画两张臭画,你比得上吗你?”
我拉着车门的手颤拌。尽管我难受得心痛,我依然平静地说:“林晨有没有男朋友,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
“好,你够大气,是条汉子。”
我塞上车座,小倩发动引擎,车子在平稳地朝前驱动。
车在雨曦他们面前停下。
“上车。”我拉开车门。
严山和雨曦上来坐下,车子又平稳地穿行在五彩缤纷的大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