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9 )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医院,潜意识告诉我我出大事了,我恐惧的丢开被子,发现我完好无损,没有断胳膊少腿,有没有血迹,我闭上眼,长长地吁一口气。
邻床一个头裹纱布的人堆我说:“你没事,只是一氧化碳中毒昏过去了。”
我说:“哦”想起方力,我说:“方力上来没有?”
他说:“不认识,我是1班的,他可能是2班的,2班在深井,不知道他们逃出来没有。”
我跳下床喊:“方力,方力,你在哪里?”一个医生一把拉住我:“叫嚷什么?这是医院。”
每个病房都躺满了人,叫喊声*声,哭闹声,闹成一片。
我找不到方力,内心的恐惧上升到一个顶峰。
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被推过来,医生喊着:“让开让开。”担架车从我身穿梭过去,我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看见全是血,我一阵晕眩,瘫坐在长椅上。
抢救室门开了,一个人安静的躺在车上,上面盖了宽大的白布,长廊上有人唏嘘地说:“又是一个!”医生把那人推向太平间。
我游魂似的游走在医院长廊了,看见病房里惨叫的人们我掉下了眼泪。
迎面碰上老胡,我喊:“老胡,你看见方力了吗?”
老胡急匆匆的跑过来:“没看见呀,救援工作还在进行,方力现在还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我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知道方力完了,彻底完了,一个一同走了十多年的生命,在一瞬间……我说:“老胡,你救他,救他!”
老胡把我拉起来:“现在还不用太着急,也许还有希望。”
“有希望?”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点点头:“有希望,至少还没看到尸体。”
我不寒而栗,听到“尸体”二字胆战心惊,我说:“去找找他吧?”我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鬼叫。
老胡说:“等等吧,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救援工作正在进行。”
我突然想起我昏过去之前小三也跳下去了,我说:“老胡,小三在哪里?”
“小三,小三不是那么运输班的吗?那没事的,那里再怎么也不会出事的。”
“不是,小三事发时跳下井救方力去了!”
“啊?这样啊?那就难说了,好像也没听说小三是下落。”
又一重不安涌上来:小三也下落不明了。
在极度焦虑中等到凌晨,外面救护车响成一片,我们知道又一批伤员被救回来了。我和老胡飞快地跑向救护车。
一共有五台救护车,救护车急促地鸣着警报,灯关炫目的闪烁,医生紧急的从救护车上抬下血肉模糊的工人,三辆车都没看到方力和小三。我绝望了,我说:“老胡,完了。”
第四辆车伤员开始往下抬。
老胡惊叫:“方力,方力在这!”
我一听整颗心如放下万斤的担子,我跑到救护车前,看见医生把方力从车上抬下来。方力全身是煤和血模糊成一块,双眼紧闭,奄奄一息。
我鬼哭狼嚎地叫:“方力,方力你醒醒!”方力无声无息没有回答,被担架车送进了抢救室。
方力被推出抢救室时已经是凌晨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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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夜未合眼老胡等不及回工棚睡去了。
方力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右手,从关节往手臂手掌,没了,惨白的空缺。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难受,挪开脚往病房外面走。
医院长廊里哭声震天,挤满了老老少少,他们是从全国各地连夜赶来的家属,妇女,们拉着懵懵懂懂的孩子,怀里抱着吃奶的婴儿,哭天喊地的号啕,懂事的孩子跟着母亲号啕:“爸爸,爸爸——”不懂事的孩子围着母亲娃娃的乱嚷乱叫,有的还玩起捉迷藏,婴儿哇哇的哭着,不是哭他爸爸,而是哭自己饿了要吃奶,他妈撩开上衣,把硕大的**塞进婴儿嘴里,继续号啕。
过道完全挤不通,抢救室里还是不可遏制推出永远安息的人,过道里塞满了悲凄。我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噩梦,一场人间噩梦!
我退回病房,病房里是嗷嗷大叫的工友,在床上惨叫:“痛啊——啊——”震得病床摇晃。
方力醒来了,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滑下两颗泪珠。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说:“小三死了。”
“死了?”我僵硬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语气平淡。
“死了,他找到了我,他来拉我,井塌了,他被埋进去了,几百吨的泥石压下去封死了……”
我的眼又模糊了,想起昨天他还欢呼雀跃的抢饭抢菜,拿针头戳别人的屁股,还跟我商量怎么免去挨揍还说跟我学湖南口音,一瞬间,一个鲜活的生命便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
小三曾跟我说他没有亲人,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知道自己将在这矿地上干多久。
方力说:“你尽快离开这儿,这里不是人间。”
我说:“那你呢?”
“我的命还在就谢天谢地,企业会赔给我一大笔钱,至少有五万,这下好了,我妈的手术费有着落了,等我出院我就离开这里。”
我觉得世界凝固着一股苍凉,寒气逼人。
方力说:“我没什么危险了,你回工棚睡觉吧,把东西清好准备离开,记住,嘱咐老胡千万不要给我妈打电话,只有老胡知道我家电话,叫他给我的衣服洗了……”
我真的想安静一下我的神经,不想面对这人间的噩梦,我说:“那我走了,下午和老胡过来。”
医院门口摊了一排人,白森森的布盖掉他们痛苦而安静的脸,女人孩子们扑地而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企业领导和政府官员驾着轿车前来安抚慰问了。
“……我们很难过,我代表……代表……向你们表示……”
我听着这刺耳的声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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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胡一起来到医院。
我说:“方力要不我和你一起离开这吧,我送你回去再去长沙。”
“不要了,我暂时不会回家,况且等我出院还要二十多天,你别呆这里了。我出院后会把钱打给我妈叫我大伯子带我妈去看病,我会去另一个地方,老胡会帮我料理的,你快回长沙学习去吧,这里有两千块钱,你拿去做生活费。”说完他左手往我手里塞钱。
我说:“这钱你就拿刀砍我我也不要。”
“拿着,我现在有钱。”
“这钱是真正的血汗钱。”
“拿着,我放高利贷行吗?我现在有钱,不放高利贷以后坐吃山空啊?”
他这么一说,我彻底没话说,接过钱我说:“将来加倍还给你,你自己好好疗养。”
老胡送我出医院门口,他说:“有事跟俺联系。”
我说:“麻烦帮忙照顾方力。”转过身两行泪又落下来。
我背囊里只装了这一个多月来画下的速写,这些速写深刻的记载着刻骨铭心的生活,我明白它们将来会教给我很多。
我到邮局把方力借给我的钱寄给了方力的母亲,我身上只有一千多块钱,但是这方力的钱我拿就是饿死也不能动用。
我回头望望这片苍凉的天空,登上了往南的列车(未完待续)